第61章 大起大落(2 / 2)
叔叔伯伯們都一番嘻嘻哈哈,笑話不管聽幾次都新鮮,你有種就去打水鬼啊,大叔拍米山的背說,哎喲,哥,會腫,米山求饒。看他們多低級。大嬸的鼻子噴了一口氣。美生奈早笑彎了腰,她喊了句「福本的媽,你們家的人真是天賦異稟」,雲時假意配合笑了兩聲,阿姨則是轉過臉,笑得不能自已。一片歡鬧聲中,安知就這麼走開了。「老實講,你們剛剛說她什麼?」鰹助一臉陰暗。
笑一笑就好,不必在意。那個年輕人說。原本不想喝的鰹助托著銀色酒杯吞了一口,他實在摸不透他們。沒了安知,音羽芽羽等也跑去美生奈那兒逗著信男了,玲便趁機坐到她隔壁。「於是我們兩個又可以合體了。」他說。甭裝啊,圓香氣呼呼,告訴你,我偏不。
「哈哈,對新朋友感覺怎麼樣?」玲繼續問。「如果我是你就好了,就能留住她了。」圓香說。
「做人難啊。我想,這一家人......也好不到哪裡吧。」玲自言自語。忽然,圓香像是被什麼引起了警覺,直直往前盯著。音羽正走回這一桌,大夥也還是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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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邊的都市,繁華街的一端,車煙匆促。聖露斯法諾,自古以來即是與外通商的港口,許多海外人士在此定居,因此接受了全面的西洋化,外資廣泛分布,各地菁英大量湧入,如今是國家的金融中心,也是唯幾個具備國際級水準的大城。「總理,我們的十年榮景,已經實現了。」隨扈對光夫說道。「我不常來,不過......進步得很快。」大樓門牌,是浮出平面的鐵雕,字圓的扁的同一行,大樓彷彿望不到頂,都是現代的鐵片黏合。白色的閃光,幾乎鑲滿街樓的皮與骨,路標,廣告等等流通的訊息,一律改成數位上映,那電視,也貼在最大的水泥樓上演,布幕是碰不著的。科技尖端的結晶。這街上的人,多的是藍眼睛的模樣,清一色的講著英文,不同族裔,卻談著同一個目標。
一台跑車飛奔過馬路。很有範兒,總理大人,所謂五族共和應是這個景象吧。竹青說。「很早以前我們就完成統合了。」光夫不太想理睬。維安數一數二的嘛。隨扈又誇一句。但說真的,我不怎麼喜歡這裡。光夫道。怎麼說。那三個人不解。「大都市的人,心高氣傲,這一點我還是明白的。」
樓上樓下包滿白瓷的二丁掛兒,馬鈴薯於身邊木頭小車堆成山,一個不用多少錢,捧起來環視,沒有缺角沒有發芽。北部產的是麥,是根莖類植物,到處都有。「總理如此雅興,還繞到聖露斯法諾,果然對這寶地掛著一絲依戀吧。」瞞不過你啊。光夫笑了。車燈一揮而過,照出他們的樣子又瞬間黯淡,前進吧,鮮紅的鬥牛牌子車還在無情的掃著路,四輪的怪物,飛過金牛角店家的底下,紅色的帆布伏著細瘦的鐵架,他的啤酒輕裝上陣,更多二足步行的黑裝束的個體就與他走同一個方向,廚具的小樓,不鏽鋼的燉鍋閃得眼盲,平底的佔著窗前,壓力鍋的方塊是一列。咖啡膠囊機,還跟得上時代。竹青道。
兩棟大樓的夾縫,擠了個攤子,賣紅豆餅的,還挺多人。他們幾人接在後面,竹青於隊外,倚著長椅,抽了根菸。回暖了。她想,這一天大抵是平平凡凡的日子。他們到了中段,殊不知,一人忽地插進了光夫的前方。是鮭子,但他不認識光夫,光夫也不認識他。
「先生,我排在這裡的。」光夫出言道。借個位置而已,不讓,你就是小氣,差一個人時間也差不多。光夫伸手抓他的手臂,脖上披著的圍巾盪過去。夠了吧,先生,我是給你尊重。他發現鮭子的身上飄著酒氣。「穿得起絲綢,我敬你是有錢人,不,你們全是。都是你,害我心情又不好了......」他拉起光夫的西裝。
「不得對總理大人無禮!」那兩個隨扈隨即捉住鮭子,鎖了他的兩手。「又怎麼樣?嗝!他還要慢慢問,跟個女人家似的!仕紳是不是都一個樣?」鮭子大吼大叫。光夫心想,那是他沒見過他後背袋的槍,才不服他的氣。前臺為人結帳的店主聽到吵聲,便走出攤位,探個究竟。「各位大人,請問有什麼事情嗎?......我請你們吃餅,大家好聚好散嘛!」
「不用。這種的我們不收,報警更重要。」光夫婉拒。算他好運。那兩人把鮭子放開,雙目還狠狠地刺著他。店主看了一下,遲了半刻,才發出尖細的一呼。「你不是波止場鮭子嗎?」他起先踏了幾步,後來看清楚了走向他,指他。
「福本鮨造!」鮭子開心喊道。鼻樑上的疤,最佳的標記。「老天,跑那麼遠幹什麼?曬得真黑,夥計,我要跟他們說......」你也是我這個等級的。鮨造說。他二人話講得多投機,開始食衣住行一串,甚至夾了一句「回吉倉看看」。他們是鬧哪樁啊。隨扈不放心。說不定是想搏版面呢。竹青幫著說。
最後,鮨造拿給光夫一個特大的紅豆餅,才真正把這件事結束。等客人都散場,他收了攤子,竟是一間公寓的腳下。聽了鮭子的故事,他同情他,收留他一晚。他們登樓,樓梯間轉角特別窄,他的肥肚肚還怕鑽不過。「你這房子怎麼回事?」
「租的。說只有這個房型,還要我支付維修費。」鮨造在樓上說。
門總算是打開了,進去,他的臉立刻成了一條苦瓜。慘白的牆,只有幾坪大,一張沙發一個書桌,能踩的空間就所剩不多了,還不能伸直手腳睡覺,那牆腳,堆滿了袋裝的垃圾。「告訴我,我不是在作夢。」
「你還會更失望的。」鮨造自嘲說。「鮨造啊,你真是想不開,聖露斯法諾天高皇帝遠,吉倉根本就沒被它帶起來。」
「我原本就居無定所,把房子賣了,外頭租一間,在聖露斯法諾才有機會。大城市裡打拚,儘管也不能去影響什麼,但是,我要告別過去。......話雖如此,我還在找魚貨的訂單。」鮨造給沙發騰出一個座位,鮭子雙腿一麻,這是他第一次感覺到回家真好。多久了。一、兩年吧,鮨造說,本來那次春酒他放了大話,結果苦哈哈,一對照,自打嘴巴,他還沒膽聯絡家裡的人。
他轉身開了冰箱。兄弟,不要緊吧。鮭子關心道。「啥子都沒有,除非你想吃冰塊。」你奔波了一天,我得請你。鮨造說,他過意不去。
這對難兄難弟到了街上,選了幾瓶伏特加,鮭子就坐在路上當街痛飲了,這烈酒,他擦都不擦嘴,一口狂喝猛喝,鮨造還沒他這種酒膽。你慢點啊,夜還長著呢。鮨造自己喝得小口。「懂什麼?好人都給你們做,我波止場鮭子,只能撿人家剩下的,是不是?老子要辭職!」
好好好,陪你喝。鮨造不想壞了他的興致。我說啊......。他身子搖搖晃晃。音羽,芽羽,漁作,那個米田共的傢伙,還有福本若里志,一個字,賤!都把老子當馬騎。嗝。鮭子再批。你可不要罵到我啊。鮨造說。
「你......你我不想講了,你不討人喜歡,從來就不對他們的胃。那女人就是俺趕走的,嘰嘰歪歪。愛普琳死了,老子他媽要來個大解放!」又一陣嗝聲,還牽了臭味。行了,你喝酒吧。鮨造說。「太亂了。聖露斯法諾跟功利主義的人沒有不一樣,控管一個交通要角,就忽略掉北部各郡的恩情,撒錢來幹什麼?希望它感念我們啊!自己明明有能力,卻不願意拉家鄉的人上來,只因為我們是累贅,賺不了幾毛錢。」鮭子再灌一口。
吉倉都這樣了,能根治嗎。鮨造不願多說。鮭子對著鐵柱邊黑色的江水喊了又喊,「金枝灣,老子叫你蓋了嗎,叫你蓋了嗎......」說完還丟了個瓶子。「沒叫你蓋,去你的!這東西叫吉倉灣!是我們的!」鮨造跟著吼,今宵一刻值千金,不發洩,不知何時能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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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理先生,您要來之前也不講一聲......」微胖的男人緊跟著光夫,穿得正式,憨厚的臉呵呵笑著。這人是聖露斯法諾的市長。「就今天,我覺得我頭上挨了棒子。」光夫道。「哎哎,您千萬不要這麼說,我當時在場,我就一定會把那人嚴格送辦。您是對人民仁慈啊!」市長一張嘴頭頭是道。
「就是。也不清楚那傢伙是單純的瘋子,還是刺客。」竹青擔心道。他現在是大人物,不二十四小時監控不行。你直接說把他帶在身邊,當花瓶顧著好了。隨扈說。「記得裹氣泡紙啊。」光夫補上一句。
竹青轉頭。「對。您自己也要保重龍體,為了香子小姐,也為了我們。」光夫差點沒笑出來,他健康得很,幾年合計,沒看過幾次醫生。可以可以,莫不是吃了仙草,市長說他年紀比光夫小,卻一身老態,相較之下,光夫絕對能活到二百歲。「我不藏私,沒有祕方!」
「老師天天工作,腦子一直動著,成精了都......」竹青笑了一聲。磚的廊道,一夥人依序走著,仰頭看幾尺高的壁報,女星仍在笑著,依然是微卷的短髮。保持得很好。光夫說。「是的。星星在未來注視著我們。必定會越來越好!」哪裡都能見到「她」,見了總覺親切,紫原的特產,家鄉的氣味。
到處都設立了這一款給人納涼的室內道路,車站、都會,乃至於每一條通路,酷暑能殺人,春天就感知到鋒芒了。天有波紋,形似長長的電,天接著金色的魚,和金色的道路。偶而,他們能發覺光夫的髮旋閃著一點銀色,那是突起,是否為帝王之象,沒人確定,但晃一晃總會來到眼前。「總理,我以前就一直想問您,您頭上那兩個小角是什麼......」那市長斗膽一說。這。竹青不能逾越,即使不出言勸他不問,仍是一顆心跳著。喔,也不是大事啦,這個,我忘記是何時在我腦袋上了。光夫說。
一座祭壇、一群人、一些法術,大概是民俗療法之類的吧。
沙龍?反正他沒印象了,圓香小時候還會抓著他的雙角玩兒,沒嚇跑孩子或嚇走人,就不是壞事。腳前,高反射率的那地磚把此處透析得像一個湖景,滿室的玻璃砂,誰人留的遺跡。胖胖市長是知道路的,一腳輕輕,卻踢到了個什麼,險險要跌倒。「這兒路滑,總理您注意一點兒啊......」光夫御駕親征,他看,天上運的是對半剖的魚,一面淡金的牆下鐵的架子四起,烏金的大鯉魚就懶懶地掛著,一條條構成連鎖,前方再一個架,鋪的就是魚的皮,金閃閃,整整一間,都佔著這般詭異的物品。
「誰?是誰占用公共空間......」那隨扈急著想查出犯人。「櫪木啊,我准你說話你再說,知道嗎?」總理,這種的......我會怕嘛......。你這呆子,誰是主人都不認識。竹青罵他道。「攔截的很順利。照這速度,月底應該能捕獲到龍王鯛。我們大小通吃,絕不會放過,任何一隻。」市長說,他已將門鎖上,這深夜,說不准還碰得到野生的魚。「異形災變的副產品嗎。」竹青只是望著他們。
你做得很好,到中央來任職吧。光夫對那市長說。承蒙關照。「總理,這個到底是......」
「記得那些脫離水上岸的魚嗎?傳說是真的。我把它們,先收在這裡。」無論何時,光夫的笑容都不像是真實的笑,但是這一回,他們感覺他的內心還是存在著快樂的。
場景回到福本大宅。音羽帶領圓香及芽羽進了洗衣間,將籃子裡的衣服一件一件丟進機器。芽羽還捉了兩隻蚱蜢互咬,時不時就一陣笑聲。「對了,妳晚上怎麼辦?」音羽問道。啊。圓香才想起。「不然我家借給妳過夜好了,我們家房間大,床鋪多,我去準備一下。」
「不用麻煩啦,我爸就住在附近,我去飯店找他。」哪裡的飯店。棕櫚行館。這麼晚沒有車了喔。音羽說。咦......沒事,我溝通一會。按照她的預想,父親會開著車來載她。圓香拿起手機撥號,那東西「嗚」了幾聲,就無消無息了。「不要依靠別人,來住我家比較實際啦。」
「也是啦......」圓香嘆氣道。
美生奈推著信男過來,他換了一身新裝,芽羽看到,就揉了揉他的臉頰,哎,小饅頭,胖嘟嘟。「阿姨把他洗得香香的。」美生奈說。跟小孩兒玩,總是妙趣橫生。「福本同學以前也是像這樣被捧得高高的嗎?」圓香由景入情。「才沒有呢。他啊,沒享受過幾年當大少爺的時光,就家道中落了。他這個人,生性謹慎、節儉,不愛買,也不要別人送禮。」音羽回答她。窗外的蟲聲,總是咿咿呀呀盤旋在木板邊,音羽想,那紗簾是該換一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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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籠罩的千代目中學,山城起了薄霧,中央大道已很少人行走。安柏兩腳墊著爬梯,一面把木盒釘在房子的門邊,學生給他遞了鐵釘,他敲敲打打,最終於盒中擺進白陶的盆子。「您要多休息,老師。」戴眼鏡的男孩說。
哈,不是沒晚睡過。他邊把土倒進盆裡。「我還是不太了解,為什麼要做這個。」男孩整理著工具箱。「這個叫做『花牆』,是給神祇的路標,若祂們疲倦了,也能在上面歇著,以免把腳沾上汙泥。」
「老師,花明天就會送到了。」男孩告訴他。他們望著千代目廣大的校園,山邊風吹草低,夜空懸滿紅旗,不由得萌生一種想法:此處的夜景,才稱得上是「百萬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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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香已入了寢室,正鋪著床,臉側猶夾著電話。「......是,我今晚就住同學家了,爸爸您不用急著找我。嗯。我會注意安全......」
停止通話後,音羽剛好進來。還滿自動自發的嘛。她對拉開被子的圓香說。「見識到我的本事了吧。森永同學呢?」
「還在書房。早早穿起睡衣,卻一副讀書樣......」音羽道。「姊姊!」芽羽以蠻力開了紙門,跑著然後撲上音羽,美生奈在後,她倆身上的都是長袍。脖子被一記按下,音羽連連叫痛,她的袖子又滑下來蓋著音羽的頭。圓香還盯著遇難的她。
「搔癢攻擊!」一個不留神,美生奈的手指撓上圓香的腰及肚子,一段狂搔,「哎喲喲......」圓香要往一邊倒,被她給扶正,又繼續亂搔一通,弄得眼眶都含了淚水,她的羽織飛起。圓香臉蛋通紅,一個勁兒不停的小喘。
她們一起坐在門外走廊。銅銀的托盤放著方杯,盤上一朵小紅花,裡頭是蕎麥茶,每個人接過,仔細品上一口。「今天謝謝你們了。」圓香說。謝什麼謝,我哥能回復原狀最好了。木臺的前緣,草坪之外,民居密密麻麻,似乎還有一條藍色的水線,在閃動著海上的星群。
「從這裡看得到海嗎?」
看得到,音羽很堅決,美生奈反駁大樓這樣高,有也被遮光了。「海才是哥哥的故鄉。」芽羽吃了一口餅乾。那他跳進海裡算了。音羽聳肩。好了好了,大家和和氣氣不是很好嗎。圓香兩手抱住她們,大夥緊緊依偎著,妳搭著她的衣,她搭著她的臂,一窗的夜色還未褪去。
有些東西,會伴隨著海潮之聲落幕。
圓香倒進被窩。她斜眼看去,大夥也都躺著。這紛擾的港都,洗盡鉛華是多麼的美。不管有什麼樣的紛爭,這一刻也該遺忘了。
晚安,世界。她如此說著。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