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閃電(1 / 2)
「妳吃的這個,其實叫做貝涅夫餅,在紐澳良一帶十分流行。我舅媽......向她的朋友學來,然後開了這家店,計畫把這道點心發揚到整個吉倉。我舅舅深受她冒險犯難的精神感動,兩個人就結為連理了。」
吉倉還是二線城市的時候,她就開始布局。愛普琳舅媽充滿了點子,福本說,她的小舖裡,全是自己的巧思,黏土人,壓掌印成畫,撕廢棄的禮袋作拼貼,甚至於讓社區的孩子們來學畫。那是她的夢想,要揚名立萬,讓她獨創的設計被國際看見。一個極度低溫的日子,她正在烘焙紙上用果醬擠著一顆小心,舅舅敲開了門--他們第一次見到面,他還因為難為情徘徊了一陣。
「我舅媽柔情似水,於是我舅舅這個火爆浪子,就被馴服了。後來這店頂讓給了別人,換了位址。」福本吞了一口糕點,說道。愛情魔力催熟的食物,特別好吃耶。圓香雙手拎著半個貝涅夫餅,可還是沒能取代鮪魚糖,她說。福本長嘆一聲,只有比鄉下更鄉下的路邊攤才買得到了。敬鮪魚糖。他舉杯高呼,圓香握著一把空氣與他敲杯子。「值得慶幸的是,你舅媽的點心至少不是後繼無人。」
「『普維爾』是假貨!食譜外流了,就給這群狗崽子拿去培植勢力,各取各的名字,各有各的宗派,普維爾的分店幾十家,卻對我們隻字未提!小人,都不曉得被他們改到第幾版了......」如今的吉倉,街坊有時會擺著這種甜點,或不公布本名,說是「當日限定」,或管它叫「甜甜圈」,專賣店一間一間開展了,全天下來吉倉旅遊,忙著找「這一道」,卻再也無人知曉,哪裡是出處,哪裡是本家了。
「後車站,還有三條通那邊,整片都是,隨便妳撿。到底是細菌,為什麼他媽可以繁殖得那麼快,還不會倒光光!」福本氣得大罵。圓香恍然大悟,賣魚的被壓縮得剩下五家,原來是甜甜圈,不,貝涅夫餅搞的鬼。他們只知道如何銷售,不知道怎麼解釋。「錢啊,錢啊,錢啊!音羽也中了他們的毒,逆賊......」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福本,他們真該受到制裁。」圓香道。
「是啊,到了大城,蓋上紅印子就不是了......」福本嘆氣。
「什麼意思?」
「沒有,我只是想說這個商場的,比較能嚐到原汁原味。」福本笑了一笑。「跟我回去吧,福本。憑你們財閥的實力,足夠為貝涅夫餅正名了,當今是村子要緊,縱容手下斷他們生路,不可能會好過的。」圓香伸出了手,但被福本一掌拍掉。
「錢是能那樣亂花的嗎?縱容?公司是一體同心,不想要也得要!我們要導向的是霸業!」
「你就是輸不起!哪邊你都沒自信守住,才放風聲,虛張聲勢。如果我是你,擁有如此的家產,早就......」圓香感到莫名地憤怒,她可真受夠他了,滿腦子利益,家人哪一個不是第一順位?更何況,他的妹妹們,還沒能走出惡夢。
「彩瀨圓香,我不打女人!」福本握著一拳,將要揍下,但他就挺著,那張素淨的白臉已然扭曲。
「你跟你父親一樣!你只是在重複他的動作,你明明那麼恨......」
「彩瀨圓香!」福本心裡的火山噴發了。他僵持了一會,礙於他的承諾,一隻手又悄悄地放了下。
我們會幫你把他拖離錢圈的,若他對家族的感情不變,就是真的改過了。圓香說,她跟音羽,以及其他吉倉的夥伴未來將對準他們開火,期盼他的加入。很會說大話嘛。福本沉著臉。
「我明白......我很沒有教養......可是,回家吧,福本同學。」
「最後免費送妳一句,妳很白目,真的。」福本說道。
等等,讓我拍照存證嘛,福本。圓香想,這樣能跟音羽匯報了,可福本拒絕見客,推著她的相機頭趕她出去。她於門口停了一會兒。「結果根--本就不著邊際嘛--!臭福本!」她心情低落地踏上歸途,行至禮品店的範疇,金屬光澤的糖紙依舊閃不停。「就跟妳說不要脫隊行動了,妳就要逞強,吃到苦頭了吧。」她走過去,房柱那一頭的竟是森永玲,穩當當地歇在那木椅上。
「你怎麼來了?」圓香一如眼見鬼影,驚嚇連連。
「吉倉的舊市區又沒多大,怎麼逛都會相遇。妳走了,咱家音羽小姐心情鬱悶,正好到小時候常去的老地方,派我在下面等。」玲擺了擺雙手說。「我有一種遭人跟蹤的感覺。」圓香可不信他。
唉呀,不必在意不必在意。他揮揮手。那兩人一道橫越商業的林子,一面細聊福本的事,「一想到音羽我就......福本這個自大狂,他是已經背棄吉倉了吧?開口閉口就是『財閥』,他腦子裡,盡是被些奸邪之輩灌的惡氣!」
「我想大概是妳問的方式不對。」玲道,最笨的法子就是一上來便說出目的,強迫人家按照自己的想法走,以為是真英雄,稍有不合意,就認定是別人鼠肚雞腸,自己滿腹冤屈。
「拜託,我很認真了......嗚哇咿耶嗚啊嘛......」圓香意欲跟他爭,卻拿不出些材料。
「好啦好啦,辛苦了。說起來,這兒還有異形嗎?」玲突然問道。「是!長官,有一大條,混進店裡了。」圓香比了個誇張的長度,懸在半空,玲拍了拍她的肩,可以了啦。「被拴住了沒有?這是當前第一要事。」
「沒有。連牽繩也沒有裝。」圓香照實答道。
「莫非跟店主人協商好了?變出財寶......不行這也不太像。那是......代管?委託的人由於身分,不方便拿上檯面,所以讓熟人藏著。音羽小姐和福本若里志都可以把魚借調來,不過,他倆應當深知將怪物擺在這要衝的危險性。一個情形是,有另一位民間高手抓取了福本的魚,為他所用,反正福本也控制不了。」玲又是一連串的推導。「福本是處於全然無知的狀況。就算他的魚落到他人手中,亦不會有所感應,猶如......一個人之於地球另一端的人類。他跟那魚,基本上是絕緣的。」
好個借刀殺人法。圓香讚嘆。「那,你剛剛說的,地球兩端的人......假如他們認識呢?」她問。
「看來事情比想像的複雜。」玲想都不想直接道。喂,你敷衍我了吧,森永同學。圓香皺起眉頭。玲跟她準備搭手扶梯,紐帶上升之際,一旁從下一直連到樓頂的彩繪屏風,忽然「喀吱喀吱」的震了一震。「怎麼......回事?」她慢慢轉過頭,那杉木的海浪上的魚一瞬動了起來,彷如要跳出雕刻,比誰跳得更高。魚頭穿出木板,一圈圈香腸嘴,逼真不已,圓香露出白牙,邊閃避。「蛤?」她不甘心,想是視覺受了欺騙,再看,霎時冒出三色的魚臉朝她歡唱,卡通形象,表情豐富。
誰給它配樂的。圓香覺得耳邊躁鬧,別過身,卻見對側下降的扶梯每隔一階都站了男人,吹奏著銅管,敲個大鈸,疾行過去的持伸縮管的手很是忙碌。貝雷帽的樂工們皆著夏日祭典的短袍,渾身魚鱗,向下而去。「啥東西呀?森永同學,我都要渡過冥河了......」異形接納妳了,了無遺憾了嘛。玲一邊跟著點頭,真是專業級的演奏。小喇叭帶起一首歌,送他們往柴魚絲牆壁的廳。
魚並未因此遁形,躍上高空,旗桿頂成為銀的造像,恍若飛進牆內,歸於母體。「咦咦!?我還沒看懂哇,等一下,這就沒了嗎?」她將身子探出扶把外,四處瞧瞧,梯子忽已到平台。「小心啊。」玲拉她出輸送帶。圓香踏上一枚梅餅色地磚,剎那,天空彩球迸裂,拋射出許多銀帶子和亮片,其中,彩色的更是降臨到她的頭髮上。一大群歌舞團毫無預警從廳堂兩邊匯入,洋溢著活力跑來,跳著不知何種流派的嘉年華舞,將兩人團團包圍。
舞步如此熱烈,動是防止被擠得跌倒的最佳方法,想不跳也難--可她終究是舞癡,簡單扭腰擺手一下,又偷看玲,玲是著迷已深了,尖叫,音浪高三疊,下盤放低,一段迪斯可從頭甩到尾。對跳舞毫無熱度的圓香自然被紅色繡球花的海水埋到下層,只留得一雙長手舉著呼救。放輕鬆好好玩,彩瀨,玲晃著腦袋接近她,浪散開一點,她終於能夠喘氣。
最後一個八拍,音樂播著播著,而後,終曲。天花板上布條亦迅速降落,右邊寫「盛大歡迎討伐者光臨吉倉」,左邊寫「平四海靖八方天威何能擋」白體黑字,「討伐者」跟「歡迎」用寶藍,擺盪,舞群散去。只留門口雙魚金像,大魚在外,小魚一樣躬身,大魚的保護之下,含羞帶怯,有愛慕之意。
「這算什麼歡迎會啊!」圓香氣得要命。他們走出,音羽抱胸已在外頭等,美生奈、信男也是。黑灰的樓,八角窗渲染出粉紅昏睡夕陽調調的色暈,一身海岸繽紛行頭。「妳很開心啊。」音羽笑著圓香。
「一點也不!哪個天才,生出這沒意義的慶祝活動......」圓香道。妳千萬不要生氣,音羽說道,她叔叔伯伯本來想與全家替他們接風,但時間難以安排,只好布置個驚喜在大家都會經過的點。
廊也是極致的黑,萬壽菊黃的油彩抹成雷電,覆蓋在窗格間,一張板兒撐開,「今日特惠」,好幾座亭子是海洋風,映著個蝶豆花色的天蓋,是以油桃粉作裙擺,焊接著鴨梨的黃。「你還真賺啊,方士,跟同學獨處的感想為何?」美生奈又開啟了八卦模式。「被你們設計了,我只能說,我欣然接受。」玲說。
「我跟福本講過話了。」圓香突發驚人一語。
「我哥?他怎麼看我們的?回鄉不?」音羽非常緊張。
「他死擰著他的千代目,叫你們棄暗投明,說一定會拿下鯛庵。」圓香說。圓香讓她想想,她是否真沒做過對不起福本的事,音羽回答道怎麼會,她是最敬重她哥的。芽羽是皮了一點,但那僅限於兄妹間的打鬧,他要是心裡不平衡,大可選擇不原諒兩個妹妹。
可他還是很關心你們吉倉的。圓香雙手打平了轉著圈子。「新聞發布會上,官方稱他作『次任董事長』,我是不信。一個知識都靠死記硬背的人......還有那條狗,死了都死了,居然怪我們手腳不夠快。」
「羽衣子小姐嗎?」圓香的心臟怦怦跳。
「嗯。我抓過她喔,毛毛的,只是沒有溫度,像一顆冰枕。」音羽描述道。他愛她,是由於他們兩個人早就熟悉彼此的氣味了。圓香微笑道。狗狗的靈鼻嗎。音羽說。不,類似於三世姻緣吧。音羽笑道,我哥那樣耿直的人,還有女孩子喜歡啊,他才不曉得怎麼哄人。「倒不如說,年輕時做有效的投資,老來安享天年。」圓香一說。
「老啊。老,狗狗十七歲就是高齡了,但我們的十七歲才正要啟航。老實說,我討厭某項人事物,在我盯著的時候逝去。」音羽半闔了眼皮,像是還拿著小紅球,對她說著「來玩吧」,拋出的球彈著彈著,只能是自己撿回來,然後再虛假地回顧一次,不拾起,球持續地滾著,包藏在球之內的鈴鐺,也會響起,流過耳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