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51舊城樓裡的事,全民公敵,餐前酒(2 / 2)
「爸,這無關善惡,我只是以我是千代目的學生為傲、身為一個真正活著的人為傲罷了!」她向前奔著,光夫忽然感到雙腿無力,能說出這種話的人,恐怕除了他女兒之外,沒有別的,他還想問下一句,圓香就先開了口。「我會證明給你看,一定會......」也不知為何,她跑著跑著就滑了腳,光夫沒來得及去扶住,圓香就整個身體向前一倒,彷彿是注定好的。
那一瞬間,他看見一名曾說要投奔自由的粉髮女子的影像重疊在她身上,他沒能拉住她。
好久好久以前那名小女孩凋零了。
「放她走吧,老公,她總有一天會長大。」那個不論幾歲都看起來像小女孩的女子環抱著他的雙肩輕輕說道。他只望著圓香,她十分吃力地讓雙腿站起,邁開大步,等光夫準備採取行動時,她已然走遠了。
快衝,不讓老爸逮到就沒問題了,她跑進灰色花崗岩的廊道,爾後漸漸從跑變回走,手掌扣著腿半蹲著大口呼吸。這兒暗了許多,光夫的酒有些延伸來這暗室,俱成了紫色的波浪,發著詭異的螢光。那水僅僅是擺盪,不具威脅,但光夫對千代目的攻勢八成還在持續。轉上一圈總能回到起點的,她默念道,一會兒,前方始變得光亮,而更遠人煙稀少處一個與人聊著的少女見了圓香,遲疑幾秒才衝刺過來,揮著手口中叫著「彩瀨」,是戀子。「大家都沒事吧?」我挺好,圓香和她抱了抱,喜多村與鈴走出來,都說想死她了。
咱們進了廣播室通報了全校,還能再增加一些人手。戀子說。這樣嗎,那太棒了。圓香苦笑道,我還是得回去呢,裝成毫無關聯的樣子我心裡也過不去。「一起走比較保險。」戀子看著她。
廣場的最後四分之一盡是些早已停業的日式小吃店,門前白色的紙燈籠簡單寫著草字,牆上「馬肉刺身」的招牌一閃一閃,那照片裡一塊立起一塊橫躺的肉散布著細胞群般的油脂,圓香全身顫抖,戀子道,妳該不會每次看每次嚇到吧,古代就有人把馬宰來食用了。是地方特產之類的吧。圓香問。「對,千代目必買的伴手禮,不過收山了。」
那場地中心還很諷刺地立了個騎士駕著馬的金像,那馬的姿態尤其傳神,兩隻腳站著而前腳跨向空中,聽戀子說,這廣場是一位海外事業有成的校友為母校興建的,歷史大概二、三十年。
走廊靜得只有他們的腳步聲,你們的家庭問題挺嚴重的,戀子下評論道。「一個人進了千代目,總是會有另一個人替他不開心呢。是吧......至少不是錯誤的吧。」圓香深感沮喪。
「千代目市也是『千代目』,哪兒都是『千代目』,難道要說討伐者住在這兒是不對的嗎。彩瀨,其實妳......就在千代目當中,不論何時何地。這個廣大的世界,就叫作『千代目』,妳最熟悉的。」她的雙眼睜成兩顆水鈴鐺,驚訝中帶著一絲感激的淚光,但她本人沒察覺到。如今正是奮鬥的時刻,打鬥的聲音與人聲逐漸嘈雜起來,每走一步離現實更近,那三個人迎向了厚牆的彼端。
回到現場,那些彼此連接著的水體仍在襲擊異形師生,大夥招數盡出,卻還是一片潰散,刀劍棍三者獨對浪潮,體力要不堪負荷,水的波紋裡都罩上了更深的紅梅色。彩瀨光夫從追逐戰回來後,便把攻擊那些人當成唯一的使命,因為他們也不遑多讓,拚過一個,又有一個拿著全部家當來跟他比拼的,怎麼打都打不完,前面黃衣小兵一手發氣功不讓他喘息,要跑上來,他把手一舉再造出跨越天際的水拱橋,那人臨時跳起,頭帶動身體往下撲而雙眼只看見勝利。光夫甚感煩躁,剛才圓香的發言已經夠讓他氣的了,這座城裡盡是怪人,他是不累,但打不死的蟑螂會把他的興趣磨掉,死小孩,他彎著五指將載了千鈞重的掌送出去,水沖往上方蓋住與他戰鬥的人只留下影子,等水不再流時,那人就背對眾人地面呈癱軟狀。
還沒完,異形的主謀不願放,讓學生用大量鐵鋁罐轟炸光夫,一個一個從回收箱倒出成一堆,箱子拋開,抓著罐隨意丟,一大排八個罐子飛來,光夫手背一抬,立即就有水團打罐子回去,黃青紅的圓柱一碰就筆直的落地,千代目從來不缺人,罐上下左右陸續攻著,還有人跑到前線的台子中間發送今天早上才喝完的罐子,雖說討喜的標籤是行銷成功的第一步,但這麼多又被拿來作如此用途,實在不免令人生厭。光夫的手已快到讓人看不清楚,水盾在上反彈一眾鋁罐,劇烈到激起金光。
全都給我閉嘴啊。他化水為銀罩讓罐子一把散了,那群傢伙又使出變化型,同時丟,於是整個圓周皆有橫擺的罐,罐是子彈是花瓣,湊成百二個罐的大陣向內緊縮,水升起環形簾幕抵擋住流彈,那受了水一擊的罐壁在水霧與人海中張裂成編織的模樣,被用絲線般扯下來。替補的二軍朝水壓地的邊線投閃光彈,爆破的光嘗試著刺進絕對防禦,而彈內含的力量將水炸開一門,光夫一手補漏結果前方趁機發半面的罐子牆壓他,他便緊急趕水先擋一擊,未料幾個人抽一條管子扔進那些浮空的水,另一端套個大水袋,抽氣閥門一按,他的水就再見了。
水在急速減少中,可用範圍一度吃緊到三分之一,他沒有說話,讓身子站直正眼盯著群雄,「什麼時候輪到你們......僭越了--!」他講到「越」那個字時,水圈是連著話音向外張得更寬,一齊上升,袋中的那些水紛紛沖破袋子回流,他只立於四面的水籬中,浮動的水影也就這樣透出外頭。
光夫一旦進入這種狀態,那群烏合之眾是打不下來的,任他們撿再多鋁罐回防,都只能勉強保住自身。於是水更烈,參戰的人更雜了,隨後演變成一場大亂鬥。一雙鞋聲傳來,特別明亮,光夫回轉,「爸。」圓香就站在那裡。妳是回來求我原諒的嗎。他投她以嚴厲的目光。
「不。別再搞破壞下去了,爸,沒有好處的。」
「妳以為我是為了誰才那麼拚命?」他厲聲問她。
「爸,我沒希望過你用這個方式......」
「好好好,我會比妳不瞭解千代目嗎?業務需要我能不知道嗎?食物?構造?課程?制度?人力?還是要跟我比方向感?」光夫數手指給她看。
「爸,你既然都明白了,那為什麼......」
「彩瀨圓香!」
他吼她的聲音令一旁的大夥起雞皮疙瘩,圓香愣住了,父親很少對她沒有好聲氣,一個學生還嚷道「要吵就回家吵」卻被他老師拉著一邊耳朵唉唉叫。妳有自己的驕傲、歸屬什麼的,我曉得啊,香子,但是,還不夠格。他咬牙切齒,心裡好像有事物崩壞了。那水一時變得狂亂,吐出人和眾多小東西,其實,兩邊的怒火都很熾烈。
「大家一起上啊!」千代目的人們手舞著刀槍、火藥、機具等,只管往水體所在衝,殺聲連天,光夫是僅一個的靶子,一刀完換一矛,他靈巧地向後移了幾步,隨手一揮一彎紅月削鐵如泥,三個踢一腿,五個打一掌,水正旋反旋不問來由一律阻斷,他們用力一蹬,四方人陣瞬時包住紅水,還想躲,光夫欲運使一道水打散他們,躲躲藏藏,還獵不到一個,大批人竟趁機再往上至高空,灌真氣入兵器,唸了一字:「敕!」所有人幾乎同一時間拋出,只見大片冷鐵朝下,各形各色的鐵打成一個四方陣,中間鐵質繫絲帶的小刀聚成六角柱,外面一圈是短劍短刀,再外面排著矛戟槍箭,更外面就是長刀與長劍和大型兵器,全部的刃峰向下,仿若是一千片奇石,拋過光的灰銀就倒映著眾生,刀山的蓮花般群聚覆蓋了一片廣場的天,那上方還輪轉著奇異的彩帶與咒文,一陣的灰中間夾了個金桃俯衝。
眾兵器下降再下降,內外分得更開,伴隨鐵與空氣的聲響向下突進,當刀要打入大地,大家都覺得光夫會被射成針鼴,他就帶著水穿過兵器陣,飛上空,一個水球還罩著他。「肉身擋劍!?」戀子呼道。
「剛才那一下,把你們嚇著了吧......」誰又想到過一個人忽然使輕功躍到他上頭,雙手頂著飄著的七彩珠子大力一按赤紅的水,水撤開的當下他「咦」了一聲,那水居然就崩解而紅成為穀物往下撒,紫米藜麥長米小麥等十六穀叮叮咚咚點地,他本人是一臉疑惑,珠子砸到他之際,一件麻織的淡紫色披風就在他肩上長出,綁著繩的大米酒抱在他懷裡,之後便躺在了雜糧鋪成的毯子上,口中只發著微弱的「萬仙陣」、「萬仙陣」罷了。他是真瘋了還是假瘋啊,戀子不解,她餘光一掃瞥見光夫在瞪著她。那杯「新加坡司令」就掉在他頭前的一寸土地上,他看了看,原本預想會更慢被破解的,不過武器沒損壞就很幸運了。
豐收啦,眾學生叫道,忙往門埕拿著竹籃把穀粒收集起來,幾個老師也下去協助,順便捧起一堆米跟學生機會教育。裝滿的籃子由後頭傳到前頭,統一讓人運往廚房裡蒸。光夫突然坐起,把來拾米的人驚得退了幾步,喔,抱歉,他走開使他們也能夠撿他座位上的米,眾人冷汗直冒,不敢多言。
後來雜糧煮成了大鍋飯,戶外人們過來將長桌併成一列,出爐的小電鍋抬上桌,讓全校的學生分著吃,手還空著的人急急忙忙從倉庫清出好幾疊紅色紙碗發給他們,也有人拎著便當盒來裝的,前方下達指令的老老師示意留一點穀物供祭典之用,煮不完的,都撤到地下去了。還有瓜子果仁葵花子開心果替餐會加料,現場就像大過年似的,都扒著飯吃得挺香然後慶豐年。
我們非常抱歉,總理先生。他們派了個落落大方的女孩跟他說。她邀他與他們同樂,他便緩步走去,那群人的臉現在看來似乎親切,可能再過幾年,這座山也還會是千代目的山。「第一次聯合公演開始,請全體同學至操場集合,重複一遍......」女廣播員的聲音響徹校園。何不看看你女兒的彩排呢,幾名學生推著他進體育場,一過灰石牆,裡頭等著開場的學生都對他展示熱烈的歡迎,爭相跟他握手,搶著說自己是哪一班的人,擠到他身邊要合照,那些沒法靠近的也在台階上橫著手機偷拍,他經過那鐵護欄周邊,最上一排的人依序舉起立牌,說「感謝總理蒞臨千代目中學」,底下拉起布條,他還要四處走動揮手,歡聲又一次爆炸。前後相差得真多。他心裡嘀咕著。接著他被請到一等席,校方讓一位行政人員彙報千代目的近況,遞了一張年度計畫的報表讓他過目,他摸了摸下巴一面讀著,一些志願服務的學生很勤奮的替他倒茶水、垂肩膀,還拿片大芭蕉葉在一側搧風,他也不知怎的心裡就是清爽。
接下來請觀賞「紅雨」。大會司儀道。那些前排忙著簇擁光夫的都回到了椅子,清出個廣大的觀賞空間,不久,操場中間二群人小跑步從兩邊入列,有個地方開口笑,圓香就由那兒輕輕地走來,手緊抓著韻律棒。她望見觀眾席裡的光夫,便決心帶來最好的表演,鼻子吐了一口氣,看向身邊的夥伴,點了個頭。她叉著腰,一腳先往外劃了半圈,左腳跨完換右腳,棒子上手,兩隻手指給予動力使棒在指尖旋轉,然後小心繞過腦後給另一隻手,到正前方時平放,空出的手上頭開掌。
貌似音樂還在柔情,一拍過後每個音都壯懷激烈,最右邊一排的人舉起紅色彩球雙手交叉著搖,又直著晃了兩下,接著第二排也是朝左做完拜年似的手勢後向右拜,第三排......方才一震,好像「漁陽鼙鼓動地來」,外邊向內搖擺著彩球,再由內退回外,宛如對稱型的波浪,一會,所有人身子轉向圓香,手舉直上三下,下三下,鞋跟規律地敲著一組節奏,後右手收到胸口,唯留左手斜著出去踏步逆時針轉大圈;外圍的手叉腰扭著,先搖兩次,拍掌間隔一會,又繼續放到頭頂上搖,順時鐘,成員更多,走得也比較慢。
兩個人抓著圓香的小腿扛上肩,她的手一隻彎著在腹,一隻打直,往右再往左,分別畫了個大弧後半空舉著搖了幾下,手中開鐵線的花,再直上直下綻放八朵,一手彎過頭殼而手朝頭彎的那邊耍,一隻手則對著地上耍,四拍完換一邊,之後,又擺上頭頂用手止住,棒對棒「叮噹」了一聲,分開,手臂流利地翻覆了數圈傳到右手,再回來左手。觀眾們有的幫他們數拍子,有的還緊張某個環節能否堅持過,光夫的手指早就撐起一頂帳篷思索,千代目的「紅雨」向來是國人票選必須一睹的表演,而且,他女兒還在上頭做主力,這人大概也說不出什麼了。
外頭繞著圓香那小圈的人一手的彩球貼著前面人放下的臂,此時音樂暫歇,人群散出一個位置,見一人出列,空地上打著響棒,外圈的圓頓輕柔地斷開,成一大橫排,兩個兩個面對面將彩球拋高,拍手,過頭接起,雙臂形成無數個「V」搖著絲帶。那敲擊的人用棒尖一指席前,金屬架後方三個鼓手催著非洲鼓,鼓面作停留又擊了一回架上的鈴,搖頭晃腦沉醉其中,眾舞者對空拋彩球給彼此,中心的丟下紅球換小球上來,空中扔成弧線,圓香整隻手將鐵棒轉起,雙掌並行移往頂上做成電光飛盤,席間掌聲未止,便放下手,將棒拋給手,手再傳棒給原本的手。
一拍過後,長排的手解開恢復成方正的直排,把先前的動作又演了一回以後,慢慢往中心聚起,疊成一座龐大的河內圈之塔,齊一地逆時鐘大幅轉動,道具、彩帶、紙牌之類,一起夾進體系,頂端完全淨空了,圓香伸出左手拋韻律棒,棒轉三圈而後歸,再伸右手拋接,再來,兩手向外同時揮一圈,左手丟右邊,右手丟左邊,兩根棒於極高的地方相交,分別回了她的手中,又上上下下地揮了幾段,各自拋,隨後發向外邊給人接住。身邊一大鼓越升越高,待與視線齊平之時,鼓錘飛入人陣,圓香一接,音樂的高潮便要進入尾聲,剎那,如同與虎熊拔河一般敲下鼓皮,樂聲一指絕弦,尾奏沉落,萬籟俱寂。
觀眾席一直不見動靜,這時,只有一個人站起,慢慢地鼓著掌,他就是二宮健。爾後全體起立掌聲如雨洗落,前排加油團又叫又跳,圓香看著光夫,露出「我勝利了」的表情,光夫也看著圓香。
她做到了。人群裡觀望的獅子山頗為訝異,雖然還不是完整的「紅雨」,但這一屆的人們確實有非凡的潛質,彩瀨圓香,這個女孩子,或許無形之中能掌握人心。忙完會議的塔城拍了拍她的肩,這之後的準備工作要動員全校,先思考如何讓他們願意留下來協助吧。「龜岡呢?」她問。「那個悶葫蘆啊,肯定跑到後山去練功了。」雲祭很快就會到的,他們四人最後一個還在路上,而這些事件,似乎都為今年的慶典投下了一枚震撼彈。
散場之後,彩瀨光夫壓低身子迅速地離開,不想與任何人有眼神的交會,他走得太急,以至於廣場上分散著的人也沒注意到他。他一隻腳要跨下樓梯,走進腳底的蔥綠,「爸!」圓香叫住他,學校裡的師生也趕到,最後他實在熬不過內心的掙扎,一個轉身,卻看見圓香對著他露齒一笑,他眨了眨眼,頓感奇怪。「謝謝你來看我。我喜歡這裡,爸,請讓我跟他們一起笑到最後吧。」圓香說道。
他嘆了一口氣。「我想也是,香子,那就別哭著回來。」「爸,你的意思是......」光夫走到他耳邊跟她說了句悄悄話,「但在那之前,也要妳能解開三界的秘密,幫我找到深埋在紅城裡的寶藏才行,或者,解開我的秘密。那些孩子,沒一個成功的,當然,我也不會寄望妳。」他一面笑,一面走下長長的樓梯。「請您保重,總理先生!一路走好!」眾人都在兩邊擺著手臂歡送,他沒回首,只管走自己的路,但圓香可以感覺到,他在背對著她的那一側笑了。
「真是史上最難搞的老爸,沒有之一。」圓香不禁噗哧一笑。終於,事情落幕了,而整座山的人,都抱著笑到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