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金石偷柴被抓(2 / 2)
同村里所有人家一样,不换一家人吃的、猪吃的,夏天烧水,冬日拷火,全是靠从山上打来的柴火。峪口村虽说靠山,可是附近的几座小山包,哪禁得住附近村里数百户人家的柴火需求,早已光秃秃了,只剩下一丛丛的油茶树。要打柴,只有沿峪口村往葫芦嘴水库方向深山找了。而靠近葫芦嘴水库周围的山林都是禁山,一草一木都不能动。守候这片水库和山林的,原来是不换,不换守了几年,队里一些人有意见了,说是这守山人不下地干活,还拿与下地干活一样的全劳力工分,不公平呢!一些人一闹,王立也不好说话了,由不换一人看山,改为各家各户轮换看,一户看一月,交接时,由王立带领几个队队员及交接人查一次山,哪棵树被砍了,哪片地的柴火被人砍了,就用石灰作个记号,有多少个记号,就要扣多少工分的。
看山人虽说不如下地干活卖力气,但绝对不是省事的活。水库方圆十几里,林海茫茫一片,要进这片林子,南北各有一要道,北面就是邻市邵阳,他们可以从北面的马蹄口翻下山来,但邵阳附近的村民有的是山林树木,犯不着越岭过来这山林偷伐。南面虽然也只有一条通往山外的道,但这条道太大太长,还伴着河沿,人员进出,既可走大道,也可从河沿下走,一些路段还能穿山林走,一些小机灵鬼,进来出去,神出鬼没,防不胜防。
近些年,葫芦嘴水库周围禁山区树林被偷砍柴火被偷伐的事越来越多,看山人没有不被罚分的。也有几个厉害角色的看山人,没有人敢惹,也没有人能钻得了空子,被偷被罚的少,其中就有不换和德子。看山人也是有套路的,不是哪个都能看得住山的,德子看山就没有人敢惹,偷了他的山,收刀罚分,六亲不认。不换是太熟悉这片山水了,上山的路有多少条,哪些地方容易被偷伐,他都娴熟在心,他每天只守好这些要点就行了,没有人能钻得了空子。于是,一些守不住山的,就请这俩人代为看山,常年守山的,多数还是不换和德子。
过去不换看山,金石家的柴火是不缺的,那片山林,枯柴都取之不尽,每天回家,都会背上一捆。哥金平在家时,家里的柴也不缺的,哥出去一圈,一担柴就回来了。现在轮到他了,哪里去弄柴?在没有禁的山,找了半天也打不着一担柴,禁的山中有柴,要去偷,别的孩子胆大,偷得着,他胆小,不敢偷,被看山人抓了,会把砍柴的家伙收了,收了的柴刀就是证据,到时查山,查出被砍的地方,队里要扣看山人的工分,看山人就要扣偷柴人家的工分。那砍柴的家伙要被收了,就像当兵的被缴了枪,回家挨打受骂不说,还会被别的孩子耻笑的。
村里的孩子中,过去有二踏子是偷柴王,村里看山人,明晓得他家堆得像小山似的树和柴是在水库禁山区偷的,也只有干瞪眼,柴也好树也好,只要下了山到了家门,就不是赃物了。现在,二踏子大了,村里的孩子中,偷柴王是村里生产队长王立的大儿子小贵子,还有月子,巴狗和小庆,这几人在一块,就是一群混世魔王,进山偷柴也好,下水摸鱼也好,上树盗果子也好,滑得像泥鳅一样,没有人能逮得住他。金石一直想加入这四人队伍,被小贵子严厉拒绝,谭伟的满崽谭千千也被排斥在外,这样,这两个同病相怜的人,也只得在附近山头像捡垃圾一样收拾些柴草应付。
金石心里明白,小贵子不收金石与千千,一是因为俩人出身不好,二是因为二人胆太小,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俩人在学校学习成绩太好,村里的六名同班同学,金石和千千俩人年年评为三好学生,小贵子等四人却都留过级,原先比金石和千千低一级,现在成了一个班的了,虽是书念不好,干起活来却是好手,尤其是上山偷柴。小云常常看到小贵子四人挑着一担担比人还高的柴,示威似地在家门前过,就说:“这些鬼伢子,真能干呢!”就骂金石没出息:“还不如人家一只脚,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金石正吃着饭,就见千千来找他了,千千悄声说:“刚才来的时候,看到德子在帮寡妇刘巧云家房顶上捡漏哩!”金石一听,来了精神,放下碗,说:“你看准了?”千千说:“看准了。”金石说:“好机会呀!我们快进山!”忙收了书,收拾了饭菜,取下柴刀禾枪就走。
深秋的太阳已转到西山头,从水库深处吹来的风,嗖嗖的有些凉意。二人疾步向水库林处进发。半路上,看到小贵子四人各挑一担松树枝,兴孜孜奔出来,二人闪在一旁,看到小贵子等四人汗流挟背,朝金石二人做了一个鬼脸,一闪闪走了,千千呸了一声,金石叹息说:“这帮狗崽子,又抢在我们前头了。”
二人不敢怠慢,慌忙上山,这是一片松林,千千跨上刀,猴子一样就上了树,砍下的松枝一根根呼地扑下来,金石一根根码好捆好,捆好了四捆,千千就从树上下来,抹了抹汗,也不及说什么,二人挑起来就下山。
太阳快下山了,二人都有些贪多,挑起来就有些沉,越来越迈不开步子,到了半道,金石说:“歇歇吧。”就放下了柴,千千也被压得咧着嘴,却不放下担子,喘着气说:“只怕德子就会来了呀!”金石也呼着气,说:“你先走,我歇歇。”千千刚走几步,却停住了,金石一看,德子高大的身影墙一样地立在千千面前。
德子冷冷地吸着自家卷的大喇叭烟,鼻子嘴里呼出的全是烟雾,说:“小贵子说你们俩进山了,我还不信,石头,千千,平时看你俩伢子还蛮老实的,真还想不到呢,胆子还不少,偷到我的头上了!”千千吓得呆了,木桩似地立在路中。金石听出来竟是小贵子告的密,恨得直咬牙,说:“小贵子他们先偷的山,你怎么不抓呀?”德子冷笑说:“小贵子是偷了柴,只是他们的柴已到了家里了,我没有在山里抓住他,你们俩人被我抓的现行,还去说人家?把刀都留下吧。”就过来取刀。二人哪敢反抗,乖乖地被德子把刀收了。德子说:“石头,你爹也是守山人,按理说我不应该收你的刀,可是不收,我得扣工分,再说了,今天这事别人也晓得了,不收你刀,我不能服众人。”
金石、千千如丧考妣,空着双手垂头丧气住家走。千千说:“哥,小贵子这王八蛋,我俩得好好收拾收拾他!要不,出不了这口恶气!”金石说:“怎么收拾他,他四人你俩人,打得过他吗,还有,小贵子他娘,凶得像母老虎,护椟子一样护着他崽,他爹都怕的。”千千说:“不能就这么算了!”金石说:“现在不是怎么教训小贵子,是要怎么回家向爹娘交代,不要挨这顿打。”千千说:“我不怕,我爷爷回来了,有爷护着,爹娘不敢打。”金石一听,就更是绝望,不言语了,千千说:“要不这样,我到你家去说,就说小贵子告密,让德子抓我们,让你爹你娘找小贵子算帐去。”金石也想不出好的法子,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让爹娘转移一下对无能儿子的气,也能让爹娘把自己对小贵子的气向小贵子撒去。就点了点头,同千千一同回家。
小云正在家收拾晒在门前的油茶果子,看到金石哭丧着脸,一双空手回来,正纳闷,却听金石嚅嚅说:“娘!小贵子欺负人!”小云问:“他怎么欺负你了?”金石说:“他们去水库林偷柴,我们也去偷,他走后就向德子告密,德子就把我的刀收了。”小云一听,气就上来了,上前就要煽金石耳光,被金石躲过了,跋腿就跑,小云就一边追一面恨恨说:“不去偷柴你会死吗!你去偷德子的山!你哥这些年就没有一次被人收过刀,你爹你娘好不容易赚这点工分,就被你败光了呀!”金石也就一边抱头鼠窜一边喊:“是小贵子欺负我哩,你干嘛不找小贵子去,他就可以去偷,我去了就不行。他们霸蛮就是欺负我家呀!”
小云追了一阵,到了田埂上,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不追了,冷静想了想,也怪这小贵子是有点欺负人,要是平时,也就忍了,可是现在,她不能忍,再忍,我这地主婆的帽子就白摘了,金平这兵就白当了。这王立还好,他那媳妇,还有那儿子,受过她多少冤枉气!小云这么想着,就放过了金石,气呼呼地朝王立家来。
转过一个山嘴,天已麻麻黑了,王立家在阳坡湾,四间独立瓦房,房上窜起一缕青烟,屋后一坡竹林。云秀正在烧猪食,屋内烟雾腾腾。小云就立在王立家门前,一片声喊云秀,那云秀一脸烟头土脸地出来,一见是小云,冷峻着脸,气呼呼的,忙问什么事,小云说:“你家小贵子在吗,我有话问他哩。”云秀说:“嘛子事呀,他又惹事了?”小云说:“他倒没有惹事,只是有点太欺负人了,他去水库林偷柴,我家石头也去偷了,他先偷出来了,就去德子那里告发,让德子收了他的刀。这孩子,嘛这么使坏哩你说。”云秀听了,松了一口气,笑笑说:“我还以为嘛大事呢!都是孩子们鬼闹闹的事,大人呀要太计较还有个完?你消消气,我叫我那老王去跟德子说说,将你孩子的刀要了来送你就是了。”小云说:“德子那里,不用你去说,我去也要得回,你好好教管你崽就行了,这些气,受得了一回,受不了第二回。”说完就想走,不想云秀却来了气:“我的崽教管好不好,我自家心里有数,村里人都晓得,不是你说了算。就为了伢崽子们闹的这点事,你就这么来这里兴师问罪哩,算什么事嘛!你有胆量偷,就不要怕人告嘛。”小云一听,更是来气:“你还不明白你崽做的什么事么?自己偷了,还去告别人,这是下作的事哩,你还纵容!也只有你这家人才干得出这见不得人的事来。”云秀冷笑着说:“哪个家干了见不得人的事?一个大姑娘,嫁不出去了,赖在人家单身男人家中,十天半月不出来,这种事,见得人了?”小云哼哼了几声,说:“我是赖在人家家中,毕竟人家还是娶了我,不像有些人,老公孩子都有了,还在家偷人哩。”云秀听了,虎上去就拉小云的的圆白衫,说:“你把话说清楚,哪个偷人了?”小云走了几步,想摆脱,不想圆白衫不耐扯,从衣袖下撕开一大口,露出了肉色胸罩,小云气极,回身也揪对方衣衫,云秀穿的是一件粉色的确衣衫,也被掀掉了几粒扣子,里面一面薄背心鼓出一对圆鼓鼓的大奶子,二人就互揪着,互相说,你偷人!你才偷人!正在撕扯互骂,不想从屋里冲出来小贵子,抱着小云的腿一口咬了下来,小云一声尖叫,一滩泥似地坐到了地上。王立、不换都赶来了,各自将自家婆娘拉回,王立看了看小云腿上的咬伤,狠狠地掴了小贵子一耳光。
金石爹好不容易将娘从阳波湾接回来的时候,已下半夜了,娘的头发像个鸡窝,衣服已不成样,脸上脖子上布满血痕,大腿上被咬的地方已青肿了。不换还在埋怨:“这种婆娘你也惹她,闹的满城风雨,丢不丢人!”小云恨恨地说:“大人也就算了,哪想这家养的孩子都是疯狗,还咬人哩。”不换说:“你也是,人家偷人的事,也只是村里长嘴妇谣传,哪个都不敢当面指破的,揭人还不揭短哩,你干嘛就戳人这痛处。”小云说:“哪个说是谣传?当年区工作组王组长在她家一住半月,都有小孩子进去看见俩人一丝不挂滚在床上了,还谣传?”不换说:“你骂她其他不行,偏要说人家这事?”小云说:“她怎么说的我?她说我当姑娘时就不要脸偷你哩。”不换哭笑不得,说,“我们这档子事,村里人哪个不晓得,有什么丢不丢人的,你现在好歹也是军属了,也要像个军属的样子,就莫再在村里丢人了。”小云说:“军属又怎样了?军属就该让人欺负?我都这样了,你还护着那泼妇。”说着就嘤嘤地抽泣。
金石听到娘在哭,也躲在被窝里伤心哭了。夜深了,抬起泪眼呆呆看窗外的夜空,有几颗白星在乌云中时隐时现,金石就想起了哥哥金平,要是金平还在,家里的柴火就不用他操心了,小贵子们也不敢欺负我们了,娘也就不用这样受气了。哥在家的时候,他没有体会到哥的能干,家里每天的柴火都是哥砍的,没有让自己插手,哥只让他好好读书,不要过多操心家里的事,他也从不去想家里的这些柴火是哥怎么弄来的,除了家里的柴火,哥高中毕业后不到两年,在队里的工分已与一个成年劳动力工分差不了多少了。想不到如今自己一接手,就闹了这么个结局,他不晓得今后的日子怎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