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2 / 2)
一个强大的,能拿捏整个红尘命运的存在,怎么可以不爱这个世界呢?
若是不爱,不在意,那灭世也只是一个念头的事情?
沈悬衣一想,便觉毛骨悚然。
于是,他又让那些人间烟火,七情六欲潜移默化地影响夕影。
如掺了蜜糖的鸩毒,哄着夕影一点点饮下。
让他看到欢喜美好,看到幸福快乐。
看到一切美的,好的,真诚的东西。
藏住那些恶的,怨的,仇恨与肮脏。
一个从未经历过困苦,体验过悲伤的人,等到痛苦骤然降临时,他无力承受,只能绝望。
“沈悬衣,你的咒语对我已经没有用了。”
“……”
“还有,”夕影涳濛的眼直视沈悬衣,“这几千年,你陪我踏山涉水,又是模仿的谁?”
“…………”
“沈悬衣,你是最适合修仙的人,你没有人欲,也没有人性,你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你不喜欢游山玩水,也不知道怎么做兔子灯,极仙崖后殿的海棠花树,你也不会去种,你更喜欢神殿前的雪树冰花,你觉得它们很干净,它们没有生命,不是生灵,你不需要去操心关注,你其实……很讨厌照顾花草吧?”
沈悬衣急道:“不是的!我没有很讨厌。那些是你喜欢的,我便愿意为你做。”
夕影低声笑了下:“是,不是讨厌,只是不喜欢。”
“你按照我的喜好,完完全全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的影子,可你从来不知道,我并没那么喜欢那些东西。”
“…………”
“我喜欢海棠,是因为花瓣飘下来的时候,刚好落在他的肩上。”
“我喜欢兔子灯,是因为它是那个人亲手做的。”
“我喜欢吃糕点,是因为神本来是没有味觉的,他告诉我,这个味道叫‘甜’,我便学着去尝试。”
夕影睫毛微垂,目光掠移:“沈悬衣,你喜欢穿这一身白吗?”
沈悬衣:“我……我一惯都这么…穿的。”
堂堂仙门师祖,竟都紧张地结巴了,何至于如此失态?
夕影讥诮勾唇,无声笑了下。
“还真是……难为你了。”
一堵牢不可破的厚深城墙,已磨地比窗户纸还薄,光能穿透,风吹它摇摇欲坠。
可夕影不甘心,他伸出手指,彻底捅破了这层薄膜。
“沈悬衣,他其实不喜欢穿白衣,也不适合。”
“是我对他说:‘你总受伤了也不告诉我,穿着黑衣我看不见伤,你再自己扛着一声不吭,我就不理你了。’他为了讨我开心,才将所有衣裳换成白衣,让我好清楚他很安全,没受伤。”
“别学他了,你不是他。”
“沈悬衣,你比他穿这身白衣更合适,但……不一样的,他从不是赝品。”
夕影的话是一根根扎穿喉咙的箭矢,没有一句践踏他,却每个字都将他灼地体无完肤。
沈悬衣听见了,他身后的赫连族人也听见了。
要不了多久,这些传言便会像插了翅膀一样,飞遍仙门百家,扎根在人间那些说书先生能铄金的喉咙里。
这是夕影给他的惩罚。
可他还是不肯放手。
他没有怨恨夕影,也没有感到崩溃,他只怕留不住夕影。
诚恳真切地捏着夕影的肩,满目惶惶,他在求夕影:“好,你怎么说都行,没关系,你先跟我走好不好?我们回极仙崖,人间只会给你添烦增扰,极仙崖好……极仙崖很安静!我会将那些碍事的弟子都遣走,就我们两个,和以前一样……”
他话未说完,便一个趔趄,栽倒在雪地中。
夕影闪现在别处,漠然地看着他,那双眼覆着一层坚冰,落满了霜雪。
刚刚他捏夕影肩膀的力道很重,浑身都在激动地颤,夕影消失原地,他失了重心,便摔了个狼狈。
堂堂仙门师祖,狼狈至此,何其唏嘘。
但那些弟子和长老,只能站在一旁看着,这些不关他们的事,他们甚至不知该帮谁。
可有一点,在所有人心中酝酿出一股担忧。
仙门师祖与天地间的唯一的神祇,他们好了千万年。
这一刻,怕不是要决裂。
那神不像个神了,祂浑身染血,狼狈又圣洁,他面目哀怆,眉眼却泛着平静的,孤寂的,冷然的绝望,同心死的凡人一般。
他对沈悬衣说:“你还想将我困锁在极仙崖?”
沈悬衣:“不!不是困囿,是保护,你的心太干净太纯粹,红尘一劫十九载,就让你……让你变了样子,是我不好,我没护住你。你……你不能留在人间的,人间多脏污,会弄脏你,会伤害你!”
如夕影所想的一样。
沈悬衣从来都怕他被“弄脏”。
沈悬衣恨苍舒镜弄脏了夕影的身和心,不是因为怕夕影受伤,怕他过不去,而是怕他被那些悲伤扭曲出阴郁的性格,从而影响整个人间的安宁。
曾经,他说的每个字都那么管用。
如今,夕影对他说的话无动于衷。
他慌忙地抓起一捧雪,捏在掌心,却被融化。
他握不住,把控不了。
他看着那团包裹在透血斗篷里的尸块,咬牙道:“夕影,你清醒点,他死了,死透彻了,你能带他去哪儿?除了极仙崖,你又能去哪儿?!”
“我知道。”
夕影知道,自己一直在红尘漂泊,千万年,他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沈悬衣知道,夕影是神啊,若想不被他找到,太简单了。
他若放走了他,就再也等不到夕影回头了。
原以为被握在掌心,永远都不会改变的东西,终于还是失控了。
他试图抓住一切能挽留夕影的东西。
凤眼颤地厉害,惶然无措,狼狈搜寻,终于在夕影怀中看到失了半截兔耳的小兔妖。
他像是抓到最后的救命稻草。
激动道:“夕影,你别冲动,你听我说,那兔妖受伤了,急需治疗,你不是很喜欢他吗?定然不会看着他死掉对不对?你跟我走,我们回极仙崖,那里有这世上最好的伤药……你……”
“夕影!!你别走!别离开——!!”
夕影再没和他多说一个字,他朝冰湖远处的雪山走去,一步十丈,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残留的血迹都被雪擦干掩埋了。
他离开地……就像他从未出现过一样。
沈悬衣竭力挽留。
可他的神,他的信仰,还是离开了他。
他花了千万年的时间,将神一点点捏造成他心中该有的模样。
到底是他疯狂的行为,让他失去了他的神。
还是……神从一开始就不会为他停驻?
他从如镜的冰面上,看着自己的倒影。
他穿着的白衣真的适合他吗?
适合的!很合适!
世人都说,这红尘中没有谁比他更配这一身雪,他们甚至争相模仿他,以与他有半分形似而为荣。
如何不合适?
没有比他更适合这一身白的人了!
可……他的神说苍舒镜从不是赝品。
那……赝品到底是谁?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倒影扭曲成另一个模样。
惊恐觫然,顿袭魂灵!
“不——!这不是我!!这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