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2 / 2)
他笑着,将自己的伤疤一道道揭开。
“临安城春楼的小倌是我,苍舒家那个废物是我,心思卑劣性格怯懦,不能修行的废物是我,为了得到力量自荐枕席的也是我。”
寂静——
数千人的广场鸦雀无声,唯独凛风牵扯红绸,吹得编钟轻碰作响。
夕影笑了,戏台转了个向,他从看客变成了戏子,那数千双眼都在看他一人吟唱。
他站在高阶上,大大方方地用那张昳丽面容对着无数双眼。
他讥诮一笑,病态又冷静地说:“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本尊可是神啊,这红尘中唯一的神祇。就算你们看不起我,看不惯我,我还是高高在上地站在这里,你们依旧要匍匐在我足下。”
嫣红的唇轻轻一碰,神音渺渺,如鬼魅如幽魂。
“绝对的实力面前,你们的想法对本尊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对啊。
他想通了。
甚至觉得今日的沉冤昭雪都没必要。
洗刷冤屈做什么?
求别人承认他做什么?
即便一切真相摆在眼前,即便肃清他无罪,即便他是无辜的……
也没意义了。
他的出生摆在那里,他的面容见不得人一般,他的来历令人唾弃,他的行为招人厌憎。
就算他无辜,但还是没人怜悯他,没人为他可惜,没人说判错了,错了啊,夕影不是邪祟,我们冤枉他了。
没人这么说!!
每肃清一条罪名,他们都要找更多的理由来证明他们没判错。
哪怕最后,足以证明夕影无罪。
他们还是不肯认错。
他们倔强地找着各种各样的古怪理由,拿夕影的身份、来历、品性说事。
直到祂摘
直到证明了他就是祂。
他们终于哑然。
“神……怎么能为自己沉冤赦罪呢?”
夕影:“神,为什么不能为自己洗清罪名?”
他没管那些人,他只站在高台上,俯瞰广场中央那些戕害过他的人。
他含着温和的笑,不无轻柔地说:“冤有头债有主,做错了事就是要惩罚的。”
“苍舒夫妇,判处极刑,不用择日了,本尊瞧着今天正好。琴川段家被剔除四大仙门,家主卸职,领鞭刑一千。阿昭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人间比仙门更适合你,极北边疆在修筑防御城墙吧,你还有点用,就去那里吧。”
他望着曾经的舍友,思忖片刻,道:“至于你……便遣回人间,今生今世永不能重归仙门吧。”
他判地很公平。
罪重便重惩,罪轻便轻罚。
夕影转眸,笑望慕掌门:“你瞧着可还成?”
慕掌门闭了闭眼,将女儿护在身后,朝夕影行了个跪拜大礼。
“神尊明鉴,区区已做了天虞数十载掌门,经此一事,倍感疲乏,自认有罪,识人不清,判罚不明,错勘贤愚,已当不得天虞掌门,更无颜面继续住在天虞仙山。愿自请流放灌愁海,守卫边疆,余生愿赎罪。”
天虞掌门请辞,足以引起哗然。
但他们不敢妄言。
此刻的神像个疯子,谁知道下一刻谁会遭殃?
那些人细细数着自己是否得罪过夕影,生怕夕影报复回去。
算来算去,他们大多都在极刑台上观过刑,都曾奚落过“罪人夕影”,都唾骂过他该死,活该……
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下,他们只能夹紧尾巴做人。
同时,怜悯地看向慕掌门。
他当众请辞,拂了夕影的面子,也不怕被报复?
夕影将一切看进眼底。
“好啊。”
他说:“可以请辞,准你去灌愁海,但……你走了,谁来执行刑罚呀?最起码要等这一切结束吧?慕掌门,那一年冬月初七,你怎么没请辞呢?”
他在记仇吗?
慕掌门明白过来,自己逃不掉了。
他必须亲手杀了自己的多年好友,苍舒夫妇必须死在他手里,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就像当年的夕影,也没有选择的机会。
慕掌门只能点头,谢恩。
极刑台的刑罚啊!
是会血肉成泥,灵魂湮灭,再无来世的!
那是彻底抹杀一个人。
有些劫难不落在自己头上,就不会有明显的感觉,伤在自己身上时,才知有多痛。
这一刻,段家主气红了眼,心如刀绞,他如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妹妹落得如此下场啊!
他大喊一声:“是邪魔!”
他目眦尽裂:“你是邪魔!你不是神尊!!”
“神怎么会这么狠毒?神怎么会做得出这种事?!你是地狱来的恶鬼,你是来报复的!!”
夕影懒得跟他废话。
段家主飞身扑上来,一边掣出灵力攻击夕影,一边对众人呼道:“大家和我一起诛杀这邪魔!否则,你们以后也会沦为此下场,他不会放过你们的!!”
没人动弹,没人应他。
甚至那些原本悲悯的眼,都纷纷挪开,生怕与他沾染上关系,被夕影盯上。
夕影掣出灵鞭。
“啪——”的一声,灵鞭抽在两个人身上。
夕影被一身黑衣挡住视线,鼻尖嗅到浓郁血腥。
“有没有伤到?”苍舒镜问。
他垂睫看着夕影被燎焦的袖缘,是段家主掣出全部力量,不惜一切朝夕影攻击时造成的。
但那点东西,对神来说算什么啊?
顶多燎焦夕影的衣袖。
苍舒镜替他挡下的那一击,着实没有必要。
苍舒镜的身体和灵魂都在支离破碎的边缘,段家主那一掌,拍在他后背,震碎了他体内的灵脉。
夕影的灵鞭甩出时,并未因他的出现而回避半分,这两人都被抽了一记。
苍舒镜重伤之上再加重伤,能不能撑到夕影罚他杀他都是个疑问,那灵鞭更是抽得他魂魄震荡,难居肉`身,他的半边身体都不受魂魄控制了,呈现枯化死态。
“滚。”
夕影又掣过灵鞭,在苍舒镜手臂上猛抽一记,让这个人再也站不起来,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碍事。
可笑啊。
他需要被保护的时候,从天黑等到天明,从心怀希望等到绝望,苍舒镜从未出现过。
放弃了他,不会来救他。
如今,他恢复力量,拿回灵脉灵核了。
再也不需要谁保护他,他自己可以护住自己时,苍舒镜来了,拿命护他。
可又有什么用呢?
他已经不需要了。
甚至觉得恶心。
夕影心中有怨,有恨,他被拽下凡尘,做不成神了,他跌进泥淖中,化作了凶狠的恶魔。
一道又一道灵鞭抽在段家主身上。
皮开肉绽,鞭声响亮,血沫子飞了漫天。
他面容依旧淡然,可琉璃眸中却浮现红雾。
他不记得自己抽了多少下,在人死之前,他停了手。
手腕很疼,掌心都麻了。
他舒了口气,冷漠道:“这么想提前领罚?本尊允了。”
又转眼问慕掌门:“本尊刚刚抽了多少鞭?记得等会扣除,一鞭也不会多,一鞭都不会少了他的。”
他唇角勾起:“本尊赏罚分明。”
夕影颇为疲惫地踏上长阶,化作人形的小兔妖连忙扶着他,倚坐在神座上。
小兔妖为他揉了揉手腕,他眼底红雾淡去些许。
夕影歇了会儿,才抬眸扫向台阶下站都站不起来的苍舒镜。
留到最后的这个人,还在等着他的审判。
薄唇微启,神音渺渺,他终于亲口对苍舒镜许下咒言。
“苍舒镜,你的罪,是本尊来陈,还是你自己说?”
终于到了这一刻。
一切以他为结束。
苍舒镜忽然松了口气,他灵魂在碎散,半边身体在极速枯化,灵脉也碎成一段一段的。
他命不久矣。
原本该是站都站不起来,他却倔强地攀着扶柱撑起破碎不堪的身体。
他笑了下,那双泛着幽紫的眸凝着夕影,看着他的神祇,他有千言万语,但他不需要说,也不能说。
他该被他恨的。
没有恨错。
即便狼狈至此,那张陨伤的脸依旧俊俏,释然的这一刻,他不是旁人口中的赝品了,他似乎有了自己该成为的样子。
无论是夙愿的实现,还是别的……
他似乎无憾了。
唯独舍不得……
却,必须舍得。
他的存在,他活着,才是在伤害夕影。
他必须死。
必须让夕影泄愤。
他说:“假借苍舒家嫡子身份的是我,蓄意谋害,夺取灵脉的是我,骗走灵珠的是我,屠戮九荒的是我,魔域之主也是我,算计一切的都是我……”
他盯着夕影的眸,四目相对。
他一字一句地将一切说完,喉咙的血烫地要命,浑身都疼。
看着夕影的每一眼都在疼。
可他不愿挪眸,可他还想在最后多看看他。
“我愿领罚,一切惩罚我都心甘情愿。”
他合该被判处极刑。
但夕影却盯着他看了很久,迟迟未判刑。
苍舒镜等着他,等来了恨意浓深的罪惩,在众人惶恐惧怕的惊呼声中,唯他不觉恐惧,却笑了。
他到底是在夕影心中占了最大的一块位置。
即便是恨,也是好的。
狠狠地爱过,才会恨得如此彻底。
他们从不是陌路。
夕影对他说:“极刑算什么啊?我尝过那滋味,你再尝一遍,是想与我感同身受吗?”
“我偏不。”
“我在凡间的时候,见过菜市口的罪犯被凌迟处死,那场面当真是一生难忘,不若……便赐你凌迟吧。”
“凡间凌迟,割的是血肉,苍舒镜,你灵脉已经碎成数千段了吧?你说一寸寸挖出灵脉,剔肉削骨是什么滋味呢?”
“你要尝尝吗?”
苍舒镜微怔须臾。
他撑着破碎的身体,艰难跪下,却笑着说:“多谢神尊赏赐。”
甚至病态地看着夕影,手背抹去下颌血液。
又道:“若神尊能亲自执刑,那便更好了。”
疯子!
为什么这个人不怕?
为什么他不恐惧?
为什么他不后悔?
苍舒镜到底还在期待着什么?!
夕影想不明白,染红的琉璃眸情绪波如瀚海惊涛。
他深吸一口气,不想输。
他说:“好呀,我亲自看着,你别死得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