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2 / 2)
被自己喜欢过的……
他看了苍舒镜一眼,心头还是梗地厉害。
闭了闭眼,不愿再回想。
“呵,算了算了,越想越头疼。”夕影揉了揉鬓角,摆手笑道:“想不明白,也没关系。”
夕影没报复他们,他们早已伤地体无完肤,一直被苍舒镜用灵力吊着命。
“我带你们回天虞,好不好?”
说得温柔,也不是商量,不过就是通知到位。
悲天悯人的神祇依旧保持着悲悯的神色,哀怜地看着他们。
但不一样了。
他眼底的红雾越笼越浓重,温柔的笑渐渐诡异。
他划开一道空间门,直接将整个寒潭炼狱的人转移回天虞囚笼。
剩下寂静。
夕影抬眸瞧着满墙的血书名单,仿佛要将其烙进心底。
绯衣单薄,众生依赖的神祇此刻摇摇欲坠。
苍舒镜想抱抱他,可他没有资格。
想唤他一声,可他不敢开口。
想告诉他,自己一直会陪着他,又没那个身份。
他只能站在他身后,等待发落,等待恩赐。
直到,一场劫火从寒潭炼狱开始烧起,绵延千万里九荒魔域,雪色与炽红两相交映,烧红了整片天空,壮观蔚为。
黄泉烧成沸汤,魔殿化为废墟,蛰伏暗处来不及逃窜的恶魔被焚成渣滓……
千年万年,夕影从未这般决绝地出过手。
以前是对万物悲悯,即便是魔域,他也只是让它沉睡,即便是凶悍的殊命谷恶兽,他也只是镇压它们,即便是罪恶滔天的苍舒一族,他也只是降下诅咒。
凡事都留一线生机,这是神祇的悲悯。
可他现在……
为了自己那道过不去的坎,还是弄脏了自己的手。
劫火刺目,刺地他眼眸生疼。
他抬起手挡那光,明明白皙如玉的干净手指,如今看起来怎么透着红呢?
就像是……被血染脏了。
他站在劫火前,火星燎上他绯色衣摆,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觉得累。
茕茕孑立,形影相凭。
能陪他走下去的,只有他自己。
眼前一片眩晕,他眼疾又犯了,身体晃了几下,险些跌倒。
一直跟在身后的苍舒镜急着去扶他,却被别人抢了先。
那人风骨凛然,轻袍如雪,御风而来。
他揽着夕影的腰,将人横抱进怀中。
夕影眯眸看了他一眼,嗅到熟悉的木莲香,安心地勾了勾唇,抬起双臂环着沈悬衣脖颈。
疲惫地轻声说:“师兄怎么来了啊?”
沈悬衣没答,只道:“师兄带你回家。”
夕影点了点头:“好,我好累。”
沈悬衣:“累了就睡一会儿,师兄一直在。”
夕影阖着眸,睡不着,眉心轻蹙道:“师兄会怪我吗?我做了这样的事,跌了神格,再也没资格无悲无喜地俯瞰众生了?我到人世来,已沾上嗔恨怨痴。”
“我……我不干净了,师兄……”
沈悬衣沉默很久,没说话,只是抱着夕影的双臂又紧了紧。
苍舒镜看在眼底,五内俱焚。
他多想替沈悬衣说一句:“不!你干净的!你不脏!是他们脏,是他们的错,你永远都是最好的,你什么也没有做错。”
“你是神祇也好,是凡人夕影也好,都是值得被爱的,你没有错!”
可他不是沈悬衣,他没有资格替沈悬衣对夕影说这些安抚的话。
夕影似乎半寐,他在沈悬衣怀中很安心。
紧绷的精神已撑到极点,他却没有完全睡过去。
似乎在等一句话。
沈悬衣永远给不了他的一句话。
苍舒镜蹒跚着步,在沈悬衣戒备的眼神中缓缓靠近。
他伤成那样,早已没了任何威胁,沈悬衣怕惊动夕影,并未对他出手。
苍舒镜凄苦地笑了笑,他凝视着夕影的模样,开口道:“没有,你很好,你一直很好,是他们做错了,睡吧,夕影,好好睡一觉。”
他用的是沈悬衣的声音。
无限温柔。
声是伪装,情却真挚。
话说完,苍舒镜有些愣怔。
他见到沈悬衣的一开始,就以为以前的自己是在拙劣地模仿沈悬衣,直到这一刻,他用着沈悬衣的声,说着自己想说的话,蓦然恍惚。
就像……他不是在模仿谁。
就像……这本来就是他能说出的声。
他的温柔从不是装出来的。
但,怎么可能呢?
夕影说过的,说他是拙劣的冒牌货,无论是顶替苍舒大公子的身份,还是模仿沈悬衣的穿着气质。
他都是……拙劣的赝品。
夕影终于安心睡去,睡前,唇角都勾着笑,释然般喃声道:“……谢谢你,师兄。”
苍舒镜:“……”
他眼睁睁看着沈悬衣紧抱夕影,看着夕影那双柔软的双臂缠在沈悬衣脖颈上,看着那一雪白,一绯红的身影离去。
而他只能狼狈地撑着残躯,勉力凝着残魂。
跟在他们身后。
到了这个地步,吃醋、妒嫉、不甘……都成了笑话。
他只剩最后的价值——为凡人夕影沉冤昭雪。
可他不晓得夕影要如何利用自己,但不管如何,他都甘愿承受。
他跟着他们回到极仙崖。
他在云梯前的冰树旁站了三天三夜。
命魂在一点点流失,夕影再不快点判决他,他都怕自己撑不到那个时候。
极仙崖极高。
他看着九荒那场火烧了三天三夜,烧透了半边天,惊动了整个人间。
他看着天虞仙山召集仙门百家,说是神尊要过寿辰。
难道这场召集不该是覆灭魔域,诛杀魔主,为当年的邪祟一案翻供吗?
苍舒镜一时间没明白过来。
他看着漫天霜雪很久很久,忽然想透了。
夕影死的那一日,是他……和他的十九岁寿辰。
三年后的这一日快到了……
这一日,仙门百家汇聚于天虞仙山,不无热闹。
这一日,夕影站在极仙崖上,俯瞰天虞,他身着一袭绯红长袍,白鹤翎织就的雪白羽衣披肩,缀着无数琳琅珠玉,半边脸覆着白羽面具,一双赤足所踏之处,生出朵朵冰莲。
沈悬衣并肩在他身侧。
在他踏下云梯前,拦了他最后一次。
“夕影,你要做什么,我从未阻拦过,也不该有异议,可这一次……你真要这么做吗?”
“你可以为他沉冤昭雪,可你不必做到那个地步,你不用当着他们的面那样。”
苍舒镜不明白他们商量了什么。
隐隐有一种极不妙的预感,可他无从置喙。
夕影笑道:“师兄,你还不明白吗?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从来不可能割裂,你若只能接受极仙崖神祇,不能容下凡人夕影,也没关系。”
“没关系的,师兄,我不怪你。”
夕影笑地温和,璀璨若明珠。
他拍了拍沈悬衣的手背,浅叹一声道:“沈悬衣,你别去了。”
这一次,他没唤他“师兄”。
他不想沈悬衣去,他怕沈悬衣难过。
可他也好失望啊。
沈悬衣永远是神祇最虔诚的信徒,却成不了夕影的师兄。
沈悬衣或许可以容忍,可以接纳凡人夕影的脏污与不堪,却永远不能消除内心隔阂。
哪怕努力不在意,却还是……介意的。
沈悬衣在想什么,夕影一清二楚,他想要夕影将自己与那凡尘十九载彻底剥离,想让夕影永远忘记那段记忆。
只做九天神祇,不做凡人夕影。
但夕影不想……
夕影站在的这个位置,永远只有他一人。
没人能陪他走下去。
长长的羽袍曳地,铺陈在云梯上,夕影独身往下走。
往天虞走,往凡尘走。
这一身华丽袍,就像他从九重天降落时,永留凡间的那一天穿的一模一样。
他的面容,他的神姿,都与数千年前一模一样。
初心却变了……
他回头一看,自己已踏下极仙崖。
跟在身后的人不再是沈悬衣。
却是……苍舒镜。
这个人是来赴死的,他没有囚禁他,可他甘愿死在他的算计中。
他要偿还他。
夕影哂笑一声,嫣色浮面,他道:“原来,你陪着我呢,下地狱也是有人陪的。”
堕进泥,燃成灰,烧成烬,和他纠缠在一起的人都会是苍舒镜。
他让他跌落神坛。
他送他永坠无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