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2 / 2)
回不了头了。
正是这种话,忽然惊醒夕影。
曾经……
那是曾经……
他再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谁都可欺的凡人夕影。
他是极仙崖上,万众匍匐脚下,无人不尊的九天神祇。
青年炙热滚烫的唇已落在夕影唇角,他陡然清醒,发了狠地推开苍舒镜。
神怒,则晴空淤云,凛风袭涌,川流沸腾。
落叶、凛风、水滴……都化作伤人利刃,袭向苍舒镜。
他就站在那,任由伤痕密布全身,啜泪的眼一瞬不移地凝着夕影。
甚至,还想靠近,还想重新将夕影抱回怀中,重新吻上那柔软温热的唇。
可夕影清醒了,他没机会了。
他却没醒。
他朝夕影走去,一步一蹒跚,一步一劫难,却固执地不肯停下。
夕影被气到失控。
他从卑微记忆中清醒,却陷入愤恨。
满身尘欲怨嗔,摘不干净了。
他被凡尘十九载弄脏了,被苍舒镜毁了。
他不无讥讽道:“一开始,我信过你,依赖过你,爱过你,可这一切都被你亲手掐灭了,被你毁了!”
“苍舒镜,我们回不去了。”
“不是——!”
苍舒镜声愈哽,几次想开口,都说不出话。
只能一遍又一遍念着:“不是……不是的……”
他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一直都是你,我不知道一开始就是你……”
夕影听不懂他稀里糊涂的鬼话。
他只目光凝着他,比冰冷,比霜寒:“那我问你,若回到最初,你真的不会伪装欺骗我吗?你真的不会拿走我的灵珠给玉挽吗?你真的不会图谋我灵脉吗?你拿我的灵脉是给谁?又是玉挽吗?你那么在意他,为他骗我心骗我身,他就不嫌你脏吗?”
苍舒镜崩溃至极,他捂着脸,连声嚎啕:“不是的…不是!我没有为了他,我从头到尾就是为了……”
“苍舒镜,你好脏啊。”
夕影忽然开口,打断了青年发疯的话。
“既然都做了那个恶人,何不贯彻到底?都做到那个程度了,还要假惺惺伪装深情,恶不恶心?”
“苍舒镜,你做的这一切,只感动了你自己。”
“你的深情,一、文、不、值!”
沉默……
风熄,云散,水静。
苍舒镜的辩解再也说不出口。
无论他解释什么都没意义。
一切早已发生,一切早已尘埃落定,一切都不可挽回。
夕影跃出水面,手背使劲地擦唇角,像是被极恶心的污渍沾染,他搓地唇都破了,还是觉得好恶心。
衣裳被灵力蒸干,他站在岸边。
极仙崖上硕大的圆月逆照他轮廓,皎皎如霜,神圣不可侵犯。
他离岸不算远,却是苍舒镜永远不能企及的距离。
十九载难忘,可夕影毕竟是神祇,他还有千千万万年的寿数。
遗忘,只是时间的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清醒过来后依旧不忘重要的事。
那双生地极明媚,却清冷如寒霜的眼瞥向苍舒镜。
恶意刺激道:“你若真有愧疚之心,若真心想挽回些许什么,若真想祈求……他的原谅,何不拿玉挽谢罪?”
他没有说“我”,他故意说“他”。
就像是,要将曾经那个卑微至死的凡人夕影,彻底与自己割裂开。
他不要当苍舒夕影了。
“你该不会是舍不得吧?玉挽更重要,还是他更重要?”
他讽刺地笑道:“也对,一个早就死透了,背负着污名死去,至今还在被红尘中人唾骂的‘邪祟’,连魂魄都碎成齑粉,他又怎么比得上天虞仙山的玉挽仙尊呢?”
夕影闭了闭眼,话在伤在苍舒镜,也将他自己割地鲜血淋漓。
他却偏要说。
“省省吧,苍舒镜,别装了,他在你心里什么也不是,他死了就更什么也不是了,你不如去找你的玉挽,和你的好师尊甜甜蜜蜜,过日子得了。”
“何必伪装深情呢?令人作呕。”
“不是的——!”
碧落川流掀起一阵巨浪,苍舒镜内府紊乱,他早就被碧落川和瘾香折磨地神志不清,灵力暴走。
可这些比不上内心疼痛的万一。
他解释不清,可他还想解释:“我从没对玉挽有那样的心思,我……!”
可夕影不想听了。
他转身,猎猎红裳在月光下刺目地如鲜血,如一道永不消弭的疤痕,留在苍舒镜心头。
苍舒镜急于辩解,可没人听,他急昏了头,又被那些话引导着,忽然明白过来。
玉挽不死,夕影永远不会原谅他。
哪怕他再卑微,再乖顺听话,夕影也不会接纳他的,他只有杀了玉挽,将他的人头提到夕影面前,夕影才会多看他一眼。
他真的很想解释,他迟迟未动手不是护着玉挽。
他早就知道玉挽是个冒牌货,早就知道自己被利用多年,他不杀玉挽是有所顾忌,那枚灵珠还在玉挽体内,他贸然杀他,灵珠也会碎。
但夕影不想听他解释。
他走远了……
他的噩魇与美梦也彻底醒了。
夕影真的来过吗?
除了他身上遍布的新伤,似乎没有证据证明刚刚的一切。
可唇角明明残留着熟悉的温度与气息。
他望了眼岸边叠地整整齐齐的小衣,心头苦涩。
或许真是错觉,他嗅到的气息只是那件贴身衣物带来的幻觉。
不管是真是假,他还是明白过来了。
玉挽不死,他永远都无法靠近夕影,也弥补不了夕影心底的创伤。
苍舒镜浸在川水中,双目紧阖,复又睁开。
氤氲散去,只余无穷的狠戾与血色。
他旋身站起,披上衣袍,连夜下了极仙崖。
云梯上,冰花树前,夕影望着他离开,踟蹰片刻,隐身跟上。
他被苍舒镜骗了那么久,他怎么可能信得过苍舒镜?
若苍舒镜亲自动手最好。
若他不下手,夕影就算拼个神格跌落,也会取回自己的灵核。
属于他的东西,被偷了一次又一次,他若还能忍,这九天神尊做的还有什么意思?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玉挽不在霜华殿,也不在苍舒山庄,他竟去了九荒魔域。
挂满白色招魂幡的殿内。
玉挽泡在浴池中,他手腕连着一根纤细的灵线,线的另一头栓在“夕影”尸身上。
早夕影一步到的苍舒镜,没有杀玉挽,而是蹲在浴池边,割开自己的手腕,任由血液淌进浴池中,池中乍然生出血莲,尽数被玉挽吸收干净。
玉挽惨白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
他微掀眼睫,隔着云雾,带着说不清的暧昧,看向苍舒镜。
说了一句让夕影恶心不已,几欲作呕的话。
“阿镜,我就知道你会回来,你舍不得我死。”
苍舒镜轻声:“……你没事就好。”
夕影:!!!
他知道!
他就知道!!
苍舒镜的情深不寿,他的卑微讨好都是假的!
夕影恨死了,恨疯了!
他为什么还要对苍舒镜留有期待,他为什么还要相信苍舒镜的鬼话?!
夕影恨苍舒镜,更恨自己不长记性!
他再也不要相信任何人了!
寝殿内白幡涌动,一道道被切断,滑落。
落尽,遮蔽散绝。
便露出一袭红衣的夕影。
他脸上没有愤怒,心死到极致,怎么还会生气呢?
不会了。
永远不会了……
一截玉指从绯袖中探出,强悍的灵流直击向刚反应过来,回头看他的玉挽。
“苍舒镜救我——!!”
他只来得及说这么一句话。
灵流化作千万缕丝线,像是斩不断理还乱的青丝,直穿透胸腔。
苍舒镜唇边溢出猩红血痕,垂睫望着自己前胸。
他的手拨弄了下灵线。
“……小影。”
他一开口,血止不住地呼涌而出,点点滴滴洒在灵线上。
“还记得……还记得那年中秋夜的永宁城吗?”
“你第一次用灵力,化作了一条灵线,怕我们彼此走丢,你用线栓在我手指上,被红灯一映,漂亮地像……像是月老祠的姻缘红线。”
“那时候,没有这么红的……现在……现在好红啊,染红了……很好看……”
是染红了,都被苍舒镜的血染红的。
夕影无动于衷,不想看苍舒镜的脸。
他只冷笑。
在他要杀玉挽时,在他的灵流袭向玉挽心脏时,苍舒镜主动挡下那一击。
还说不在乎玉挽?
还说唯一的真心都给了夕影?
这话,鬼都不信。
夕影不相信了,永远不会相信了。
在灵流贯穿苍舒镜心脏那一刻,夕影顿了一下,位置偏了一寸,也在那一刻,他另一只手掣出更加强悍的灵力,化作密织的囚笼,将玉挽困住。
唯一能与夕影相抗的是原本就属于夕影的灵核。
上一次,被玉挽逃脱,就是他用了灵核的力量。
这一次,夕影不会手软,不会反应不及,不会再给机会了。
“一个都跑不掉……”
“都该死…都该死——!”
夕影唇角勾着笑,漂亮的眉眼却越变越古怪,琉璃瞳中的清澈不再,被一层红雾覆盖。
像是血映的,又像是从魂灵深处生出来的阴翳。
他反复地,喃声说:“跑不掉,一个都跑不掉!该死!都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