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2 / 2)
他为什么要杀苍舒镜呢?
因为他是作恶多端的魔头,是仙门之敌吗?
凡间热闹,红尘安宁,传闻中的魔主并没有肆意滥杀,甚至从未与仙门为敌过。
哪怕说书先生拿他侃侃而谈,书一段讽刺故事,道一本荒唐过往,也从未激怒这魔头,都没被他从天而降的爪牙撕裂成屑。
他是魔主,占领魔域,站在仙门对立面。
自己便要杀他吗?
不是的。
夕影想杀苍舒镜,并非为了苍生,为了红尘人间。
他只是……心底生出强烈的欲望。
想要手刃苍舒镜,为自己报仇。
报仇?
夕影彻底呆愣住。
为什么要报仇?
他和这魔主有什么仇?
若要报仇,他应该针对玉挽仙尊,因为是这个人与魔域密切往来,该审,夺他灵脉,该惩。
可苍舒镜呢……
他要用什么借口,去杀他?
不是夕影心软,是他找不到理由借口,他没见到苍舒镜滥杀无辜,判不了这人的罪。
却依旧带着浓烈的,想致他于死地的欲望。
这种东西叫尘念。
属于人,不属于神。
神似乎被红尘染脏了,生了私念,那股恐惧不亚于当初的夕影被祟气缭绕满身时的状态。
夕影望着自己想握住刀刃,戮进苍舒镜心口的手。
他烦躁极了。
那双神性的眉眼终于染上尘埃,令苍舒镜兴奋不已,他的小影是不是记起他了?
曾经的依赖爱恋,曾经的床笫之欢……
哪怕在记起的这一瞬杀他,他也在所不惜。
只要夕影还能用曾经的那双眼再看看他,用那双他曾抚摸过,亲吻过,攀住他的肩,在他后背留下深深红痕的手,亲手杀了他。
他便能如愿以偿。
苍舒镜越是以这样疯魔病态的眼看他,夕影越觉得烦躁难耐。
“罢了……”夕影轻声喃道。
掌心微抬,无数霜雪汇成尖刃,凝练冷光,一如当年极刑台的碎魂万刃。
灵脉淬光,天地惊变,裹挟着霜雪雷电。
玉挽仙尊瞳孔皱缩。
苍舒镜释然一笑,轻轻闭上双眸。
袭来。
·
与此同时,天虞主峰,清心殿内。
沈悬衣坐在主位上,捧着一纸认罪书,平静地翻阅着。
下位的天虞掌门侍立一旁,满脸惶惶,时不时擦一下额角冷汗,小心翼翼地抬眸去瞧这位师祖的反应。
沈悬衣的态度,他猜不透。
几日前,这位闭关好几百年的师祖忽然从极仙崖下来,让他搜罗近年来红尘中发生的大事。
掌门忙不迭应下。
沈悬衣又问他:“这些年,人间是否出过极擅修仙的天才?或者天赋异禀,或者……获得过什么机缘。”
夕影是神,若分离出的三魂七魄投生凡尘,理应成为某个天骄,拥有旁人难以企及的天赋,合该一生顺遂。
掌门不明白师祖为何问他这个问题,他思忖片刻,如实回答道:“天才……应当是没有的。不过,此前荒古秘境里出现过一枚灵珠,但灵珠只遇有缘人,更多的,弟子便不知了。”
他掩去了那位首席的名字。
想着不提也罢。
苍舒镜确实是千年难遇的修仙天才,可惜尘念太重,那孩子被伪装成亲弟弟的邪祟蒙骗,后来更是在诛杀妖邪那日半疯半癫。
之后被苍舒山庄带回家,再也没来过天虞。
苍舒山庄送信来说,苍舒镜大病一场,缠绵病榻,辞去首席一职,还望天虞见谅。
掌门一听这消息,满心可惜,哀叹良久,不能释怀。
遣人送去些灵草灵药,让那孩子好生养着,早日走出阴影。
掌门不是没看出,苍舒镜对夕影有情,接受不了对方身死魂灭的下场,才疯病至此。
可惜了。
其实,就算苍舒镜病愈归来,这首席的位置也不会再还给他了。
天虞继承人的位置事关重大,不可儿戏。
他不会交给一个对邪祟情根深种的人。
自然,仙门出了这样的糗事,他不会同沈悬衣说,料想这位不问世事近千年的老祖宗,不会猜到吧?
谁料,沈悬衣一听灵珠一事,便面色沉凝下来。
他即刻出发,旁人一生难遇的荒古秘境,他只一夜便找到了。
秘境里根本没有灵珠,但还残存着祟气与灵珠的气息。
他面色不愉地问掌门:“你确定还要瞒着我?”
掌门一惊。
还未来得及狡辩,便见沈悬衣腰间缀着的玉珠闪烁。
沈悬衣:“想通了早些告知我。”
他离开前,又道:“对了,神隐已有千年,如今的年号该改了。”
掌门一愣,惊愕抬眼,激动道:“莫不是……”
沈悬衣:“改成神降吧,整个红尘都该为他庆祝才是。”
一眨眼,沈悬衣消失原地。
他回到极仙崖上,被他安抚沉眠,遮蔽记忆的夕影醒了。
中秋那夜,掌门终于想通。
有些事就算他不说,以这位师祖的能力不可能查不到,顶多迟些。
他连夜将卷宗典籍翻出,思虑再三,将那份夕影的认罪书压在最
沈悬衣耐心极好,那摞成小山的卷宗,他一本本翻看,一字字研究,似乎在找寻什么。
他看了多久,掌门便站立一旁陪了多久。
掌门只希望沈悬衣早些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赶紧离开此处,回他的极仙崖。
最终,他还是翻到了最后一册。
那份……夕影的认罪书。
洋洋洒洒数千字,可谓罄竹难书之罪。
落款时那暗红的手印下,明晃晃地印着一个极熟悉的名字。
——罪人夕影。
罪人?
沈悬衣手指蓦地收紧,揉皱纸面,骨节泛出苍冷玉色。
那张始终难言悲喜,温润如玉的面庞变得晦涩浓沉。
“罪人?”他深吸一口,冷沉道。
这个定义,落在那样神圣的名字上,看起来极讽刺,极荒谬。
岁月沉淀下变得暗红的血手印更是刺目猩红。
像一团污渍,泼在这个名字上。
红尘中人从不知极仙崖上那位神祇的名姓,更是千年无人见过夕影。
他们不知夕影的样貌,更不晓得他的名字。
他们尊他敬他,焚香虔诚,祷告无歇。
甚至这座大殿中还有那位神祇的画像,半张脸覆着飞羽面具,站在海棠花树前。
炉前日日三柱清香,从未断过。
掌门就是坐在这幅神像下,提起朱笔,划去了夕影的名字,亲自定了他的死罪。
红尘不过一场劫,是夕影的劫,是他修复魂魄必经的劫难,必要付出的代价。
沈悬衣插不了手,不能插手。
若坏了因果,夕影才是真正的回不来了。
可即便如此,他一字一句读过那些罪状,还是不由喉咙发紧,心脏揪疼。
他是他的师兄,他的拥趸者。
也是他最忠诚的信徒。
可他明知他的神明受苦,却不能保护相救,只能日复一日留在极仙崖,守着他的神躯。
守了千年。
掌门冷汗涔涔,只看得出沈悬衣面色大变,那纸罪状都快捏碎了。
是觉得他那件事没处理好?
料想,邪祟之事早已尘埃落定,过去三年了,不算久,却足以让人懒于问津。
掌门自以为处理地很好,却是……似乎判错了人。
个中细节,他也是后知后觉。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为稳固人心,为堵住悠悠众口,仙门,天虞,都需要一个牺牲品,左右夕影来历不明,身份卑贱,品性恶劣是事实,又沾了祟气,还有留影珠存了罪状。
所有人都说他是邪祟。
唉!
那便是吧!
他鼓起勇气,刚想解释些什么,来缓和下气氛。
便听沈悬衣抬眸扫向清心殿正中挂着的神明画像。
烈火焚起,神像顿时烧成齑粉,抖落簌簌余烬。
“你们不配祭拜他。”
沈悬衣将那纸罪状揣进袖中,刚要离开,腰间缀的玉珠骤然光芒炽盛。
还不及反应,殿外原本万里无云的晴空忽降惊雷,天地变色,似一场红尘浩劫一般。
霜雪忽涌,吹得乱舞。
人间正值中秋炎夏,天虞再高再冷,也不会降这么大的雪。
除非……
掌门惊道:“是从霜华峰吹来的!”
再一回头,眉头紧蹙的师祖再度消失原地。
霜华峰,霜殿前。
小兔妖吓得抖出原形,躲在一株雪松下瑟瑟发抖。
除他之外,霜殿前只有一人孑然而立。
夕影双目渺茫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个冰雪雕琢出的美人。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夕影……”
急着赶来的沈悬衣呼道。
夕影毫无反应,易颜伪装都不在了,地上都是血,他愣愣地盯着那融进雪中的红发呆。
直到沈悬衣握住他指尖,他本能地微颤了一下,刚要挣开。
嗅到熟悉的木松气息,才渐渐缓过来。
“师兄?”
夕影懵懵地喊了他一声,才后知后觉缓过来,皱眉说了句:“这里好冷。”
他好怕冷啊。
就像灵魂被雪浸过,身体埋入过冰中。
甚至,像是什么时候与雪融在一起过。
沈悬衣为他拢了拢斗篷,指尖轻拂,抹去衣摆血渍。
就像……从未沾上过。
沈悬衣揽着他:“是很冷,我们回极仙崖。”
夕影却摇头,抬起琉璃眸,认真道:“师兄,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沈悬衣:“……”
沈悬衣:“左右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忘了就忘了吧。”
夕影:“可我不仅忘了,还弄丢了灵脉灵核,我找到我的灵脉了,但我的记忆不见了。”
沈悬衣欲言又止。
强烈地希望红尘一场劫,你不要记起来了,却又没办法拒绝夕影。
他那么纠结,犹豫。
夕影便明白了。
他反过来安抚地拍了拍师兄的手背,眨了眨眼,还笑着说:“红尘不过一场劫,可我过不去。”
“师兄,我知你为我好。可我要记起来,我不愿糊涂忘却。”
“我这一生,千年万载的,从未逃避过,不是吗?”